她见的第一个人,是在一旁桌边用药杵捣药的罗沐灵。小姑娘身量还不够,脚下踩着个凳子,熟练而专注地捣药。
窗户支撑起来,阳光也被纸糊了一层,变得朦朦胧胧的、金灿灿的,像一个甜美的梦。
盛夏的鸣蝉一声接一声。
“好热”
裴沐动了动,推开了沉重的被褥。
“阿沐”
小姑娘扔了药杵,扑到她床边,一下子红了眼圈。
“你终于醒了呜呜吓死我了,阿沐你吓死我了”罗沐灵抹了抹眼泪,“你突然出现在我院子里,心脏的位置一大片血迹,还面如金纸、呼吸微弱,我都以为你要死了呜呜呜”
“到底发生了什么你怎么会被人连心头血都挖走了是不是姜月章欺负你我就知道他是坏人”
裴沐摸了摸她的脑袋。她发现自己的衣服被换过,胸前的伤口也被细致地包扎好了。
她迟疑片刻“阿灵,你怎么不问我的身份,我骗你我是男子”
“那有什么关系”罗沐灵揉了揉眼睛,没有任何芥蒂,反而还很有些为裴沐打抱不平的意思,“是男是女,不都是阿沐你独自飘零在外,当然要多多警惕、多多保护自己”
她的声音突然顿住了。
在盛夏炎热的温度中,小姑娘睁大眼睛,小心翼翼地瞧了裴沐一眼。然后,她靠过来,很轻地抱住了她。
小姑娘小小的、暖烘烘的身体,贴在她身上,像个小动物似地拱了拱。
“阿沐,你要哭的话,就抱着我哭吧”
裴沐靠坐在床榻上,弯下腰,紧紧搂住小姑娘,泣不成声。
那一天开始,裴沐就留下了。
她猜测,也许是乌木杖将自己送了出来,而罗沐灵身边有留下的护身符,上面有她的气息,与她相连。
她隐约察觉到烈山陵与自己有所联系,但那毕竟是二百余年前的隐秘往事,她无从查找,也似乎没有必要查找。
对她和姜月章之间的事,她掐头去尾、略去一些细节,大致告诉了阿灵。
阿灵气得那一天都没怎么吃饭。后来,裴沐偶然发现她拿了个小草人蹲在墙角,一边用切药的小刀扎小人,一边愤愤地念念有词。
她怀疑阿灵是在骂姜月章,但小姑娘在她面前总是乖巧无辜的模样,大眼睛眨啊眨,顾左右而言他,就是不肯承认。
裴沐无奈,也就随她去了。
她的身体也在渐渐恢复。
心头血乃至阳之物。修士被挖去心头血后,阳气顿失,多半十死无生。但裴沐是罕见的女子纯阳之体,心头血损耗之后,她体内阳气虽然衰弱,却还留存了些许。
此外,乌木杖的力量也护住了她心脉中的一口阳气,令她得以存活。
因此,裴沐虽然失去了纯阳之体,身体也有些虚弱,却是一天天地好转。她仍然拥有修为,虽说不如以前强大,但也足够自保。
她陪在罗沐灵身边,她研究专门医治女子的药物。
裴沐不同药理,但她能慢慢学,也能帮阿灵捣捣药,听她手舞足蹈地讲一讲最近的新进展、新发现。
罗沐灵研究药物的目的,是为了防止月事和生育损害女子的气血流转。据她说,这种损害其实就是女子的阳气被分润出去,作生育而用,因此要研究出药性温和的补阳之药,缓缓调理女子的身体。
这种药物如果成功,正好也能为裴沐所用。
因此,小姑娘研究的劲头更足了。
裴沐有时坐在院子中的花架下,托腮着阿灵将一群人指挥得团团转,又自己专心捣鼓她的小药田,浑不在意身上沾着的泥巴,她就会生出一种奇妙的自豪。
再说丁先生,他已经将家眷都带上,死心塌地跟着罗沐灵了。
按他自己的说法,这不仅仅是为了遵守对裴沐的承诺,也是因为深深佩服女公子的决心。罗家被赶出春平城后,几房勾心斗角,发生了不少争夺家产、医术的丑事,可只有罗沐灵,什么都没有,却有一番创造自己基业的雄心。
不错,他们已经离开了春平城,甚至已经离开了虞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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