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兵为脑叫做江志清的汉人军官戟指道:“你这妖人,在此兴风作浪,蛊惑人心,暗中结社与朝廷为敌,可说罪不容诛,还不授更待何时?”这女子又尖细嗓音说道:“那也未必,我只是未等之人不堪入流,你们却寻我的不是,却不是大错特错矣?”江志清道:“那么你何妨便随我们有司衙门一行?”这女子又尖细中不乏柔和的声音道:“我要不愿意呢?”江志清恨恨道:“上司有命,克日捉拿,这却由不得你。”小女孩子嗓音尖细刺耳让人觉得耳膜嗡嗡。袁承天只觉头脑为之嗡嗡作响,久久不停,其实倒不是他内息不济,皆因这一路由北而南,再由南折北,不逾万里之遥,以至筋疲力竭,还好他有昆仑派的内功心法加持再不至于壶脱,否则决无幸理。
赵碧儿也觉得这女孩子诡异,那点不对一时又说不上来,无端觉得不可思议,亦给人一种惴惴不安的感觉。袁承天再抬头只见那女孩已手中多竹篙,正与江志清一干官兵斗杀一起。清兵虽人众,而这女子却不落下尘,斗转之间竹篙已将十几名官年点中眉心毙命,端得厉害无比。袁承天心中感叹:一个柔弱女子武功竟至如斯,却非寻常,让人暗暗惊异。
忽然只听有人啊呀一声似乎中了招。袁承天抬头只见江志清身形向后倒去,而那女子正把长篙收回,面带冷笑。忽地一声一群官兵向着她扑杀而去,口中呐喊,手中挥舞长刀没命介向那女孩子砍杀。那女孩却毫不示弱,长篙出处,指东打西,指西打东,一时之间将这干清兵杀得落花流水,不胜狼狈。那女孩一时忘情,只顾杀得起劲,不防此时倒地不起的江志清忽地双手交叉挥出,只见银光点点,寒星迫人,那女子卒不及防,啊呀一声倒地。江志清哈哈一笑,翻身而起,身跃半空,长笑声中双掌挥出,击向那女子。女子身中暗器已然吃不消,又再受到江志清双掌夹攻更是不堪,在河滩沙石之上翻滚而出,留下丝丝缕缕的血痕——那是所中暗器所流出的血——血色呈黑色,可见其暗器之上喂有毒药,否则不至于此。
袁承天先前本无意插手这事情,不知为何他先前路见不平总会出手,而今次心中全然没有这想法,连他自己都觉得心中怪怪的,不明所以;也许对这女子有偏见,还是听到她的说话之声让人难以接受,一时却也说不上来。但是此时见她在沙石之上躲之狼狈,那江志清不可谓不狠毒,处处下了杀手,以乎非要杀之而后快不可。他见到此种情形再也忍无可忍,便一跃而出,伸手将江志清拦下,喝道:“你们欺负一个弱女子,不觉得十分可耻么?”江志清见有少年拦下,再看其眉清眉秀与自己仿佛,不禁心生好感,可是现在是紧要之时,也顾不了别的人,长声说道:“你说她是弱女子?”接着又哈哈大笑不止又道:“如果她是弱女子,那么天下也便没有女孩子!”袁承天怒道:“你说什么胡话?”江志清道:“你可不知她的手段,狠毒乎你的想像,今日我不杀她,只怕后患无穷,只怕她回到教中便会搬能是非,祸事滔天,你不知道他们……”忽然半空中有物飞来,江志清百忙地低头闪过,只听叮叮声响,落在沙石之上,——都原来是那女子所,幸好没有击中江志清,否则难有幸理。江志清怒道:“小兄弟你是清白人何必趟这浑水不值当!”袁承天向来只要自己认定的事,便会义无反顾走下去,谁说话也不可以,所以今次他是非插手不可。此时又听轰轰声响,只见远处驰来大队人马,隐隐可见有清国龙旗,不是清兵而何?他心下一沉,只觉此地不宜久留。
那女子见了也是心中吃惊非小,所谓:好汉不抵人多,走为上计。只见她忽然从腰间取出轰天雷向江志清掷去,着地炸开。江志清自然唯恐避之不及,所以远远躲去,待到烟雾过后不见三人人踪。
清水流动,叮当作响,只见山谷之中有桃花开放,也是奇观,因为目下已是冬日迫在眉睫,气候已是寒冷,非但北方万木枯槁,便是南方亦是万物萧萧,不再是夏日融融;而在这山谷之中气候反而柔和,青草绿树,亦有繁花如锦,让人啧啧称奇,仿佛五柳先生笔下的世外桃源,大有让人悠然见南山之概。这时袁承天醒来第一眼所见景象,只觉仿佛置身于世外,大有两相忘情之外。只是不见碧儿,不由心下一沉。
有脚步声响,只见一红纱女子从一温泉之中缓缓而出,身着蝉翼之衣,面色说不出的优柔,优柔之中又带阳刚,有种迷离的不惑之感。她来到袁承天面前道:“多谢公子仗义出手相救小女子,否则小女万无幸理。”她的妩媚之中带着阴戾,袁承天隐隐感到不适。这女子又近前道:“公子,你……”袁承天忽然惊觉道:“你……你不是女子……你……”
这女孩子格格长笑,尖锐刺耳,让袁承天想起禁城大内的执事太监,心中不由一颤,一种可怕的念头爬上心头,她——莫非……这女孩道:“不错,我不是女儿身,你又怕着什么?难不成我会吃了你?”袁承天听了身子起了栗子,觉得周身不自在,仿佛有话如梗在喉说之不出,吐之不快,只有怔怔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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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目光移往别处,看了看满眼桃花,说道:“世间尽有不完全的人,岂此是我,也许是人都有身不由己的时候,我们有的只是听天由命,可是我不心甘,为了心中理想,毁了身体也无所谓,只要将来大功告成,此身何所惜哉?”袁承天忽觉她野心之勃勃实在可怖的紧,心想:此种心术不正之人如果得有天下,那么将是天下人的梦魇,想想都后怕。
她退下纱衣,只见身形健硕,岂不正是男儿之身,只是五体不全,不是完全的人,而且她是女子相貌,让人心中郁郁不得开心颜。她见袁承天目中有鄙夷之色,便坦言道:“世问尽有人为了天下尽可以无所不用其极,岂但是我?得天下者,为正道,公子不觉得是这道理?汉得秦之天子,便极力污蔑始皇帝,将那太监之行说得不堪,是人便会分出真伪!”袁承天想想不错,这人言之在理。她又道:“公子要走,我也不相强,你请自便。”袁承天心系碧儿,但目下也不便相问,心想还是自己去寻找吧!
袁承天离开她,觉得心中出了口浊气,觉得压抑的心情可以缓和,否则真得难以为继。他抬头唯见前途苍茫之中,似乎又听鬼呼狼嗥,心头一沉,只觉人生本是出生入死,于这一世苍茫世界中仿佛孤苦无着,有时人亦如孤狐流于世上,只有披风沥雨,流亡辗转于苍茫尘世,于人枪下求生涯,荒外孤冢秋草含悲,偏有中元灯灰化冥钱,供品三品,有人哭诉衷肠,有人在世奔波不得闲,偏偏不能活命,有人在那世,可以一稳千年梦,不必愁苦萦于心怀,又看凄月如有魍魉魑魅的身影,挥手人间笑,一笑世人苦、二笑世人痴、三笑世人不知冥冥世界好;一梦千秋年,何管身后事!
此时已近黄昏,仿佛又闻鬼魅仙乐,一曲神弦曲,哭醒多少人,不知此生何处是坦途,但觉出生入死皆是梦幻,但见如血夕阳,朦朦胧胧之中仿佛又入洪荒世界,两不忘情,此生共饮离别酒,不见年年岁岁冢上胡蝶飞。忽地一曲清箫,冷风砭人骨,正如:西山日没东山昏,旋风吹马马踏云。画弦素管声浅繁,花裙綷縩步秋尘。桂叶刷风桂坠子,青狸笑血寒狐死。古壁彩虬金帖尾,雨工骑入秋潭水。百年老鸮成木魅,笑声碧火巢中起!
山谷曲折,看似一往直前,实则曲径通幽,往往折中复返,又回原处。袁承天这才惊觉这谷中设有先天八卦阵,为倚山垒石所成,伴以朱木为天然屏障,生人入内必是迷其方向,身体力竭而死,不得活命。忽然之间袁承天觉得此延州一行,只怕凶多吉少,目下碧儿又不知落入谁手,所以便自心神张皇,一时烦愁脑海之中纷至沓来,竟有些不知所以然,颇有沮丧的想法,可是头脑之中灵光一现,心道:“不可以,自己怎么可以有这种可耻的想法,想想当年袁督师身负绝世屈辱尚不灰心丧气,自己怎么可以一遇困难便自颓废,真是不该啊!如果自己连这困难都无法承受,那么袁门又何谈在自己手中中兴?那岂不是妄谈?”他又抬头于苍茫之中仔细辨别方位,可是因为头脑杂念太重,一时不得清闲,唯有打坐入定方可摒去心中杂念。
他于这穷山恶水苍茫之地,于万物纷至而来之际,心念合一,仿佛物我两忘,嗒然若丧;而于一念之间百念生,而千念生、于万念生、生生不息,物我两清之时,便有参透生死迷离大道,忽地震衣而起,于长啸声中起身,便在苍茫夜色中大踏步而去,于眼前之巨石视若无睹,堪堪撞到眼际额头,竟自忽然不见,原来是幻境,心魔所生以至心为所累,一切皆是梦幻。袁承天此时便觉什么生死已然置之度外,心道人生不过是一场出生入死,于生死之道又何所畏惧,世上之人,谁人不死?死又何妨?但为大义,何惧舍生取义,忠肝义胆!
他正行之间,忽觉脚上有物一动,便觉不好,刚要起身躲过,已为时已晚,只见轰隆一声袁承天便身子真坠下去——原来是个陷阱。袁承天于微芒之中可见地下摆有光刃向上,闪着噬血寒芒;他自然不能就范,于仓卒之间,双手一张抵住土壁,身子悬空,微一运气,身子向上跃起,意欲脱此牢笼。不料得,他刚刚跃出这陷阱,不料臂弯一麻,被人点了穴道,身子便被人捞着放在地上。只见一个头罩黑纱的人尖细而又柔和的嗓子不紧不慢细声道:“饶你奸似鬼,也吃老娘洗脚水。”听声音似男非女,听着让人压抑,又且说了这一通话,让袁承天直想作呕——明明是男儿偏偏故作女儿态,着实让人齿冷——其实他们也身不由己,便如禁城大内的执事太监,让人看着非但心中不舒服,又且让人为他们的遭遇着实可怜,——只是他们并不觉得,还以为给皇上办事是为荣华之事,从来不想想谁迫害他们至此,有时国难之时这些五肢不全的人还要誓死保卫他们的皇上,实为可悲,又自可怜!今日今时又自听到这尖锐刺耳声音能不让人心生寒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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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旁边亦有几人用头套将袁承天头脑蒙蔽,便曲曲折折,转转兜兜,先上而下,山路不平,直觉感到愈走愈阴暗潮湿,忽又自明亮,有清香传来——那是桂花和夜来香的气息,忽又听到似是溪水叮咚作响,又有女孩子嘻嘻戏戏的笑声,又走不远,脚下之路便自平坦,有人将袁承天从担架之上放下,忽听有人唱导:“吾教圣主,万寿同享;握有四海,洪福齐天!”那教主说道罢了,气势竟有种说不出的威严!袁承天惊觉,心想:这便是玄天教了。心下便有一睹其人的想法。
忽然有人取下头套,袁承天但觉眼前光明,可是一见之下又大失所望,因为只见这位教主头罩黑纱,面目不可辨别,只是隐隐觉得貌若女子,声音却是男儿,实在让人惊诧莫名,心中只想:难道玄天教中人人皆是怪物不成?如此这般模样,实在让人非夷所思,不近人情那么便视为妖人。妖人惑众,祸害众生!他不由想起江湖另一帮红灯社,社中人物人人自称圣母临身,刀枪不入的神功,实则装神弄鬼,行为不堪,迷导民众入社,实是魔教害人不浅,旋为朝廷所剿灭,这是江湖尽知之事,亦为江湖笑谈。袁承天心想如果此辈皆可成就天下,那么天下当真无英雄了!
那高踞在坐的玄天教的教主又道:“尔可知道擅入玄天教之禁地是为杀元赦,当乱刀分尸,以饲豺狼,以儆效尤,否则我这玄天教岂不人人都可来得?你是要死,要活?”袁承天觉得心中着实好笑:邪魔外道,还自大言炎炎,不知羞惭,还要杀人越货,真是强盗也不如?强盗山贼尚知盗亦有道,可是他们却可以枉杀无辜,岂不滑天下之大稽?
玄天教主见他面有不屑的神态,也不为怒,笑道:“你以为本座不敢杀你?你看——”只见他一指地上西边右块之侧,正有人的断肢残骸,凄惨可怜不堪入目。他冷冷道:“自我茅元化接掌玄天教,便砥砺前行,誓要中兴此教,与朝廷一争短长,因为这天下也非他爱新觉罗一族一姓之天下,乃是人人之天下,所谓天下为公也!”他又停顿一下道:“你若不死,也无不可,便是净身同入我教,万福同享,不知袁少侠你可愿意?”
袁承天自然明白净身的意思,身子不由起了栗子,说不出的可恶,心想:这玄天教也实在邪门,非人也!
这时教中几名弟子正押着二人前来,头披,面目污秽,血污在脸,而且走路一高一低是个跛子——其实不是——是用教中刑罚所打成这样,所以走路颇为艰辛,是以一高一低,看样子很吃力。他们来到教主面前,骇得脚下一软,扑通跪倒在地,万分求肯道:“教主万福有享,属下一时鬼迷心窍,想到外面世界闯一闯,所以违背教规,尚请教主法外开恩!”
茅元化冷哼一声道:“我教教规乃是历代祖师所立,岂能因你一人而废,你既知本教刑罚,该当领受,何所狡辩。”他头一扬示意廊下弟子上前将两个人掀翻在地,抽起鬼头刀,一刀一个全都了帐,血污殿下,让人感到不寒而立。袁承天心想:这茅元化焉也歹毒,不给人悔过机会,他自以为严刑之下便有效忠教主的门徒,只是天下事未必如此?所谓倒行逆施,必受天谴,自古天道好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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