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嘬了一口泛凉的茶,突然转了个高声的调子:“哎呦,这位女侯官可不得了,不仅接了案子,还立下了军令状。她出身低劣,侯官流派里也有不少人看不起她,皆等着她死在正阳门前。不曾想这位大人不到一日便查清了来龙去脉,策划此事的,正是当年侥幸逃过一劫的二皇子旧人。第二日她便栖身西郊乱葬岗,在死人堆下的地窖里堵到了人……”
“范大人,往哪儿走呢,那条路可是死路。”
悠扬的女声自黝黑的巷子深处传出,犹如地狱而来的鬼魅低语,惊得满身污泥的中年男子满面仓惶,脚下一软,直直跪倒在水中。
“你——你还没走?”
女子呵了声:“这话问得有意思,没抓到你我走什么?”
人在闸刀下睡久了,风声鹤唳,没能及时收到的书信成了滚出草尾尖的凶兆,吃不好睡不着,连夜换上粗布麻衣,不顾一家老小装成挑粪的农民当着鄞州外侯官的面跑了。
不过他也不流窜出城,毕竟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渴了喝雨水,饿了就去附近牛车拉来的秽污堆里翻找残渣,苟延残喘地在枯衣巷如阴沟老鼠一般过了半余月,骨瘦如柴,落魄潦倒,与往日养尊处优的朝廷命官简直判若两人。
头如房屋久不见日光的死角处的蛛网,勾结着灰尘,打着绺儿泛着油光,散着阴湿的臭味。雨水落在上面,竟然凝成了珠子。
珠子簌簌吹落,范有恩扑倒在水中,朝着女子磕头求饶:“大人呐,大人放过小人吧,小人知错了,知错了,小人会好好做人,以后一定会闭上嘴巴的,求大人放小人一条生路吧。”
在积水的地方磕头,都听不见头撞地的声音,无趣极了。女子觉得没意思,淡淡地开口:“你的夫人也是这么说的,我那时候刚升职,心情不错,就问她愿不愿意把舌头割了,这样,她嘴巴不就闭上了吗?”
“你猜怎么着?”
范有恩哪里敢猜,心口颤动,磕头磕得连喘气都难。
女子懒得看范有恩磕头的蠢样,把玩着手里精致的匕:“她犹豫了,我给的机会向来千载难逢,她居然犹豫了哈哈哈哈哈哈……哎呀,那就只能去死了呗。”
这是一个信号。
范有恩这辈子的聪明才智在这一刻抵达了顶峰,他停下,着地的膝盖匍匐,猛地扑在她跟前:“大人,我愿意的,只要能活命,大人可以把我的舌头拿去。”
话音刚落下,闪着寒光的匕就已置于眼前。范有恩僵硬地咽了一口几近于无的唾沫,大难临头,生死一念,在大雨之夜,他整个人干得像是从未喝过半口水。
锋利的匕寸寸往下,范有恩下意识地张了嘴巴。还未等他伸出舌头,头顶的女子噗嗤笑出声来。
“范大人呐,几日不见,你怎么像被你用私刑处死的那群幼女一样天真?”
冰冷的,泛着寒光的匕托住范有恩的下巴,他被迫抬头,与背着月光的女子对视。一眼,只要一眼,他就能感受到滔天的杀意。
“范大人,你和令夫人不一样。你可是陛下钦点的鄞州知州,是朝廷命官,这说出去的话就是泼出去的水。范大人可是读书人,知道什么叫覆水难收吧。”
她分明没动,范有恩的咽喉却被好似被掐住,浑身都阵痛,都酸软,手指在抖,小腿在抖,头颅也在抖。
女子像是什么都没有察觉,自顾自道:“我要你的舌头有什么用,喂狗吗,你的舌头狗都不吃吧,不如我割下来,你自己吞了?”
“啊,”她俯身,套着半只黑色皮质手套的手掌拍着范有恩肥腻的脸,往他下巴游走,“我觉得这是个好主意,张嘴巴,我会很温柔的。”
“啊——”
满嘴的鲜血喷涌而出,在黑雨之夜留下了斑斑血泪。范有恩疼得在地上打滚,他叫不得,只能无望地张嘴出悲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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