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堂戎渡眼也不抬,想都没想就道:“当然不会!要真是那样的话,我不会对你百依百顺,也不会经常在你身边陪你说笑,让你开心,承欢膝下。”北堂尊越没有想到他会这样毫不掩饰地说实话,赤裸裸地将两人之间的关系完全与利益和权势等同起来,连伪装一下也不屑,一时间不禁有些自嘲,明明少年这样说很符合他自己一贯的教导,可是当这孩子真的这样说出来的时候,他又觉得有些失落和说不清地心中微缩,不大是个滋味儿……正纠杂失笑间,却听北堂戎渡继续道:“我当然不会再百依百顺啦,因为你既然不会武功,我就不怕挨你的揍了,要是你叫我干什么过分的事,我就不听你的。”他说到这里,忽然咧嘴一笑,拿手指戳了戳北堂尊越的胸口,皱着眉头道:“那时候我怎么可能还经常在你身边陪你说笑开心,承欢膝下?你没有武功,也不是无遮堡堡主,你肯定什么谋生的手艺都不会的,你就我这么一个儿子,我当然得出去挣钱养你啊,整天肯定是要早出晚归的,哪里还有时间陪你。”
北堂尊越的眼神似是一时间有些滞住,旁边的北堂戎渡却好象没有发现,只是仍然吐着烟圈,一边想一边道:“唔,你这么挑剔,肯定是过不了粗茶淡饭的日子的,到时候看来我得拼命赚钱养家,才可能养得起你,嗳,光是想想就头疼……”
他的话忽然就这么戛然而止,一双手已经不容抗拒地将他抱到腿上,然后霸道地搂在胸前,北堂戎渡愣了一下,然后就觉得有点儿别扭地用手顶了顶男人宽厚结实的胸膛,在这样热乎乎的怀抱中略略挣扎了一下,挑眉道:“……爹?”
右手五指从容不迫地淡淡摩弄着少年的头发,北堂尊越金眸微闪,忽然间笑得不可止歇:“还从来没人说过……要养活本座……”北堂戎渡也笑了,理所当然地揶揄道:“没办法,谁叫你是我爹啊,一个老头子,孤苦伶仃的,光会吃饭不会干活,我不养你谁养你啊。”
修长的手指深埋在少年漆黑的发丝中,北堂尊越从未觉得两人之间有此时此刻这样难言的默契和亲密,他几乎要轻笑起来,把这孩子慢慢拥紧了……男人叹息般地低喃着,缓慢抚摩着北堂戎渡缎子一般的黑发:“好孩子……”
故人
未过多久,就迎来了新年,转眼过了年之后,气候便开始一日日有些转暖,不再似先前那般寒冷,渐渐地,就到了三月。
“再有半日的路程,应该就能回堡了。”
将将进入初春时分,尚且春寒料峭,北堂戎渡一面看了看外头,一面说着,然后就放下了窗边的月白色纱帘,接过身旁青年递过来的小巧茶盅,喝了一口。
沈韩烟已经从怀里取出一块雪白的锦帕,安稳坐着,将一支青玉短箫细细抹拭干净,道:“你昨夜睡得晚,不如眼下再躺躺罢。”
彼时平剑山庄之事已然了结,殷知白顺利接掌庄主之位,因此平剑山庄广发请帖,请各路世家门派前去观礼,北堂戎渡既与殷知白是好友,自然不会不去,因此前不久北堂戎渡便携同沈韩烟一道,备了船只前往平剑山庄道贺,眼下诸事已毕,两人便又一路返回无遮堡。
北堂戎渡微微一笑,也不答话,只是手中已不知道什么时候多出来一支纸烟,放进嘴里叼住,拿火石燃了,美美地吸上了一口,这才一边徐徐从口中喷出淡白的烟雾,一边半闭上双目,笑道:“我也不困,睡什么。”说完,忽然想起了什么事情一般,重新把窗帘子揭了起来,拿银勾挽上,把船窗整个露了出来,以方便两人赏景,既而对沈韩烟道:“你看,这还真是初春时候了,出来踏青游玩的人不少。”沈韩烟闻言,便也转过目光,朝窗外看了看,就见远处岸边绿意盈盈,入目处花草返青,春回大地,一派生机勃勃之感,且有游人如织,往来不已,沈韩烟见了,便不由得点了点头,说道:“高柳岂堪供过客,好花留待踏青人……果真是冬去春来了。”
河面水色沉沉,北堂戎渡掸了掸烟灰,刚要说些什么,却忽听沈韩烟道:“北堂,你看。”北堂戎渡循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就见远处水面上缓缓泊来一只极精致的船舫,侧面的镂花圆窗上都垂着海棠色的薄纱,旖旎而柔和,整个船身雕造得用心以极,气派中又不失柔雅婉丽,在水上偶尔来往的船只之中,极为醒目。北堂戎渡见了,就笑了笑道:“看这样子,应该是哪家的小姐出来踏春游玩儿罢。”沈韩烟用手理着那支玉箫上拴着的穗子,颔首笑道:“这样看起来,似乎应该是的。”
北堂戎渡见他手里的短箫色泽透碧,青翠欲滴,便道:“韩烟,吹个曲子听听罢。”沈韩烟抬眼看着他,簇眉淡笑,商量道:“刚刚才擦得透亮干净了,吹完岂不又要重新擦一回……下次可好?”北堂戎渡吐出最后一口烟雾,把烟头摁灭了,朝沈韩烟挤了挤眼睛,咧嘴一笑,露出瓷白的虎牙:“也行啊,现在不吹,等到晚上再给我吹也可以。”说着,一边看着对面白衣如雪,丰姿翩翩的青年,一边笑眯眯地拖长了声音念道:“二十四桥明月夜,玉人何处教吹箫……”
他故意将最后那两个字拖得长长的,沈韩烟乍一听他这么说,登时就反应了过来,明白了北堂戎渡话里暗指的意思。面前这人年纪不大,可这种不知道在哪学来的黄腔却一向张口就来,明明一个猥亵的字眼都没有,却偏偏总能令让人尴尬不已,极尽挑逗之能……沈韩烟多少也有些发窘,不觉握了握手里的玉萧,只好道:“要听什么?”北堂戎渡看着岸上杨柳吐绿,游人穿行,因此就笑道:“就要那首《思帝乡》罢,好象倒挺应景。”沈韩烟听了,就将玉箫凑近了唇,悠悠吹奏起来——
春日游,杏花吹满头。陌上谁家年少?足风流。妾拟将身嫁与,一生休,纵被无情弃,不能羞……
未过多久之后,北堂戎渡正悠然地惬意听曲之际,原本水面上那条精致的船舫却渐渐临近了,船头上站着一名美貌少女,音色清亮,扬声道:“不知船上是何人奏箫?我家主人闻听此曲,颇为喜欢,不知道可否登船为我家主人再奏一二首,事后必有重酬。”
北堂戎渡闻言,不由得与沈韩烟相顾而笑,北堂戎渡笑过之后,干脆起身出了船内,走到船头位置站定,淡淡笑道:“方才是内子与在下乘兴取乐,不过是玩闹罢了,除我之外,他是不会特意为旁人奏曲的。”
北堂戎渡临风站在船头,如秀树出林,辉月映水,那少女乍见之下,一时间竟是愣住片刻,说话不得,旋即脸上一红,刚要再开口时,却隐约听见船内依稀有什么声音传出,转眼间就有一个容貌极清秀的罗衣侍婢自船内出来,清泠泠地对北堂戎渡道:“我家主人请屠容公子过船一叙,还望赏光。”北堂戎渡眼中波澜微动,心中暗自生出一分警惕之意,面上却只是笑了笑道:“不知贵主人如何知道我身份,莫非是熟识之人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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