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上的雪化了大半,季泊屿一路畅通无阻,在项目地转了两圈,再回会议室开个例会,等会议结束已经十一点了。
天很晴朗,阳光透过落地窗照在季泊屿身上,暖洋洋的,他摘掉眼镜,舒服地闭起眼,想起几天前在同样的位置,他居然想跳下去,现在想想有些可笑。
吴蔚见门开着,便伸头探脑四处看,看到站在窗前那个挺拔的背影,眼前一亮,“小季总!”
季泊屿睁开眼,蹙着眉戴上眼镜,回头便见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拎着公文包走过来,步伐稳健。
“好久不见啊小季总,上个月来找您,李助说您出差了不在,这次终于见到了。”吴蔚礼貌地伸出手。
季泊屿看了一眼没有理会,自顾自地坐下,“老头子又有什么指示?说吧。”
吴蔚不着痕迹地收回手,笑着说:“老季总对您的工作成果很满意,但意思还是希望您尽快回总部任职,这边安埠大桥的项目已经到了收尾阶段,您大可交接给项目经理,问题不大。”
季泊屿叹了口气,“那你回去跟他说,安埠大桥的项目工期还剩一年,我一定会做完,等安埠大桥正式通车,我会离开鑫川。”
“小季总,这种玩笑可开不得。”吴蔚笑容凝固了。
骨节分明的手指有节奏地敲击着黑色桌面,季泊屿抬眸看他,“你看我像是在跟你开玩笑嘛?记得叫他提前安排好接任者,我会在一个月内完成交接工作。”
“不是,您离开鑫川去哪儿呢?”吴蔚急了,他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中国这么大,去哪里都行。”季泊屿垂眸,他想起早上甜蜜的吻,又道:“或许会留在安城,跟朋友一起做点小生意,闲的时候一起看个电影。”
吴蔚语塞,“可是……老季总对您寄予厚望……”
季泊屿笑了,“可别,欠他的,我已经还够了,你劝他放过我吧,我也不贪图他的财产,鑫川有我哥季舟川就够了。”
一提到季舟川,季泊屿就头疼,季家的长子,从小到大都是神一般的存在。在季泊屿为了升学考试熬夜失眠的时候,季舟川已经进了少年班,本硕连读,要不是有家业要继承,他的导师说什么也不会放他走。在季泊屿流落异国他乡,大晚上还在餐厅洗盘子赚生活费的时候,季舟川已经是鑫川的事业部部长,一群公司的老人为他鞍前马后。
季泊屿记得,他被那一脚踹倒在地的时候,季舟川冷漠地从他身旁走过,催促着司机送他去学校,因为他快迟到了。
季泊屿还记得,那年纽约的冬天很冷,他犹豫了很久才鼓起勇气打给季舟川,季舟川没有接,后来是助理回的电话,说有什么事跟他说,他来转告。憋了半天,要钱的话终于说出了口,过了几天助理才回复,他说季总让他自己解决,他是个成年人了,如果没有独立生存的能力,那么就没必要活着。
助理的语气里带着点歉意,但季泊屿能想象到他说这话的样子,一定是皱着眉,冷哼一声,眼神中透露着鄙夷和不屑。
季泊屿收起悲伤的神色,他看向吴蔚,眼神很锐利,“吴叔,季家不缺我这么一个不成器的同性恋儿子,这么多年,在他们心里,我一直是季家的耻辱,我离开对大家都好。”
这一声吴叔,吴蔚很多年没听过了,心里一动,上一次听恐怕还是送他出国那年,瘦瘦高高的男孩拖着半人高的行李箱哭的稀里哗啦,隔着栏杆问他:“吴叔,爸爸和哥哥是不是不要我了?我不想出国,我不想离开你们,我会听话的!我真的会听话的!我不喜欢男生了,我不做同性恋了,你帮我求求爸爸!求求他别送我走!”
“小屿……”吴蔚红了眼眶,“你不要这么说……”
季泊屿偏过头,捏紧了拳头,“我想明白了,我永远成为不了他们期望的人,我想做我自己,我就是喜欢男人怎么了?我就是不想干了怎么了?我不恨他们,反而应该感谢他们,正是他们的冷酷和残忍杀死了我的天真,我的软弱,否则我早冻死在纽约了。”
回国后的季泊屿很想证明自己,证明自己并不比季舟川差,他打心底里渴望得到父亲的认可和关心,于是倾尽全力地投入到安埠大桥的项目中,直到连续一个月独自一人看遍凌晨三点的江面,直到酒桌上的烈酒把胃烧的千疮百孔,直到每年生日都只收到银行的信息,季泊屿才幡然醒悟。
真是个傻瓜,季泊屿笑自己。
吴蔚欲言又止,他说不出大家其实很爱你,很在乎你这种话,他心里清楚,对于季泊屿来说,犀利尖锐的真话比甜蜜诱人的谎言要好得多,可他连真话都说不出口。
放在裤袋的手机震动了一下,季泊屿吸了吸鼻子,掏出手机看,屏幕上弹出一条信息,金色的向日葵迎风招展,像是在对他笑。
宝宝:想问你几点回来?我提前把鱼热一下。
季泊屿忍不住嘴角上扬,回了一句:“准备回去了,大概12点到家。”
把手机塞回裤袋,季泊屿起身拎起搭在椅背上的外套,“还有事嘛?没事我就先走了。”
吴蔚无奈地摇了摇头,季泊屿拿起桌上的车钥匙,绕过他抬腿朝门外走。
“小屿,”吴蔚还是忍不住叫住他,“你可以离开鑫川,也可以恨所有人,但请先丰盈羽翼,只有你足够强大,有足够的实力和筹码,才有资格坐上谈判桌。”
“好,我明白了。”季泊屿没有回头,他心里明白这一步很难走,但终究是要走的。
对于季泊屿来说,最好的报复是盛开,像金石笔下的向日葵和紫色雏菊,炽热滚烫的生命力。
彻底离开鑫川后,他也要活的很好,做自己想做的工作,和爱人待在一起,养猫养狗养花,环游世界,看山川湖海,把剩下的人生,活的像个人样。
行驶在公路上的季泊屿幻想着未来的生活,他第一次感觉生活有了奔头,心脏仿佛重新恢复了跳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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