督抚小说

笔 惊 风 雨(第1页)

吴道子是唐朝最有名的画家,可能也是中国历史上作品最昂贵的画家,他的画儿在当时便千金难求,流传到现今更是无价之宝。这位大师起笔如游龙飞凤,落笔似风雨骤歇,画山水气势恢宏景象万千,画人物吴带当风飘飘欲仙,绝对当得起“画圣”之名。

唐朝开元年间,大将军裴旻的母亲去世。裴旻名列古代四大“剑圣”之一,在唐朝又与诗仙李白、书圣张旭并称“唐三绝”,手中一柄长剑耍得流光飞彩、精妙无双。在洛阳守孝期间,他请吴道子于天宫寺里绘制一幅《鬼神图》,以给在阴间的母亲求得神佛的保佑。

吴道子此前一直在闭关,他说:“将军,我很长时间没作画了,若你为我舞剑一曲,或许能让我的画与阴界相通。”裴旻听了立即脱去丧服换上便服,然后翻身上马左右舞剑。那一柄长剑凌空飞旋,所到之处寒光闪闪剑气凛然,裴旻耍得兴起,陡然将长剑抛入空中高达几十丈,而后又像电光一般疾射而下,此时刚好一曲即罢,他稳定身形手持剑鞘,分毫不差地接剑入鞘!当时寺外的无数观众莫不叫好。

紧接着,吴道子凌身面壁“立笔挥扫,势若旋风”,那宽衣大袖飒飒飞扬,笔下泼墨如疾风骤雨般不停点染。不一会儿,便有鬼神森然浮现,一幅杰作由此诞生。吴道子一生作品无数,平生最得意的便是这幅画。

没过多久进入天宝年间,唐玄宗忽然思念蜀中的嘉陵山水,便让这位皇家画师去嘉陵江边写生。吴道子在京都待的久了百无聊赖,心想正好借此机会出去游玩一把,于是痛痛快快答应下来,接着又痛痛快快在外耍了几个月。等到回到长安,唐玄宗想看看写生的草稿,吴道子说:“我没有草本,都记在心里了”。皇帝不信,遂命他在大同殿的墙壁上作画。他也不含糊,挥毫泼墨宣泄自如,从清晨画到夜晚,嘉陵江300里锦山秀水一挥而就。当时另一位因擅画山水而名传京都的李思训将军,也在大同壁绘制嘉陵江,结果用了好几个月才完工。这一比较,唐玄宗登时信服无比。

在皇宫里创造的奇迹尚未结束,吴道子又走出了宫外。本来身为宫廷画师,他不应在大庭广众下抛头露面,更不能四处招揽私活,但谁让人家是皇帝跟前的大红人呢?连唐玄宗都睁只眼闭只眼,别人还有啥好说的?几年下来,他在长安、洛阳两地寺院里画了好几百幅画,不但名声远播还赚了个盆满钵满。

大唐时代佛教盛行,许多画家的作品都着重描绘佛教题材,吴道子也不例外,但他的作品却能标新立异独占鳌头。你道为何?一是水平顶呱呱,二是舍得下血本。

他的水平高到了什么程度?什么独创的“兰叶描”“吴带当风”统统不提,光说一件小事。画家们在描绘佛教人物时,通常喜欢在其头顶部位置画一轮圆光,谓之“佛光普照”,为了保证其圆,他们需要用规尺在墙上仔细比画。吴道子呢?根本用不着那玩意儿,“唰唰唰”长笔一挥风过电转,转瞬之间便画出一轮圆月般的金光!围观的百姓齐声叫好,雀跃之情差点冲破了拦挡的绳索。

他又怎么舍得下血本呢?人们发现,吴道子画的菩萨和别人不一样,别人画的菩萨有形难有神,他画的菩萨却眼露流光似与人语。怎么回事?后来人们才知道,他在颜料中掺入了曾青和壁鱼。

曾青呈蓝色,是炼丹用的一种稀有原料。壁鱼又叫“书虫”,是一种身子扁平表面生有银灰色细鳞的无翅小虫,由于经常隐伏于书中,故得名“书虫”。听说把二者捣碎混入颜料中,画出的菩萨目光明亮尤为传神。

这个秘密不知怎么传了出去,一时间很多画师四处苦求,无奈大多数人都缺银子,无力购买曾青与壁鱼。前者产于遥远的蔚州(今河北蔚县一带),距离长安实在太远;后者的个头才几毫米,所需数量相当庞大,售价极其昂贵,哪是一般人能消费得起的?但是吴道子不怕呀,他的一幅画儿最低能卖出三五千两银,再贵的颜料也不用担心买不起。于是,别人的画像继续黯淡无光,他的作品照样神采飞扬。

在吴道子诞生1000多年以前,东晋还有一位了不起的画家,名叫顾恺之。顾恺之博学多才,擅长诗赋书法,尤精绘画,时人称其为“三绝”,即画绝、文绝和痴绝。据说这位稀世才子年轻时爱上了邻居家的姑娘,他为姑娘作画一幅挂在墙上,后用钉子钉在心上,那姑娘马上觉得胸口阵痛。顾恺之知道后立刻拔掉钉子,邻家姑娘马上恢复了正常。

他给裴楷画像时,特意在脸颊上多画了三根胡子。有人问其原因,顾恺之说:“裴楷俊逸爽朗很有才识,这恰恰是表现他的才识。”看画人仔细一寻味,方才觉得增加了三根胡子确实更有神韵。

另一件事流传甚广,听起来也更神奇。东晋时期,南京建起了一座瓦棺寺,寺里的和尚请人捐施。当时的官员文士中没一人捐施超过10万钱,只有顾恺之声称要捐100万!是他太有钱了吗?非也。顾家一向清贫,周围邻里无人不知,那么这回他何出此言?和尚当即让他把自己写的数目抹去,顾恺之却说:“不急,你们在寺里准备一面空白的墙壁,在我画画时,不许别人进入。”

空墙准备好了,他关起门连着工作一个多月,在那面墙壁上绘出一幅巨大的维摩诘像,独独在眼部留下空白。顾恺之对和尚说:“第一天来看画每人要捐10万钱,第二天捐5万钱,以后随便捐多少都行。”

等到那天寺门大开,人们争相前来。顾恺之挥起画笔,寥寥几下点上双眼,一瞬间,维摩诘双目熠熠生辉,整个画像如同活了一般神光显耀。围观人群里响起一片惊叹声,看画的人越来越多,捐施的钱也越来越多,很快便凑足了百万之数。寺里的和尚连连拜谢,顾恺之却飘然而去。

像吴道子、顾恺之在成名之前,一幅作品都卖不了几个钱,但在成名之后,作品却售价奇高千金难求。古代素来重文轻理,擅长文章、书法、字画者更易受人关注,他们借此步入仕途一步登天,迈入富甲之列亦是轻而易举。西汉的皇家画师毛延寿就借着绘画之才,攒了不少私财。

西汉时期,后宫的嫔妃特别多,汉元帝不可能每个都来得及召幸,遂让画师挨个儿给嫔妃们画像,根据美丑再作决定。宫廷画师们一听可高兴了,为何?多了一条生财之道呀!嫔妃给钱就把她画得漂亮,不给钱的三笔两笔涂完了事。当时,王昭君是后宫最美丽的女子,但她没钱贿赂,就被画师毛延寿画得很丑,自然也无缘得见汉元帝了。

这一年,北方草原上的匈奴前来议和,求赐一名美女回去当王后。汉元帝哪里舍得美女,最后看着画像挑出个最“丑”的王昭君。等到上殿辞行的时候,汉元帝才发现她的美丽艳压群芳,而且,一举一动、一颦一笑是那般娴雅大方,那般让人陶醉。可是,事情已成定局,堂堂大汉天子不能言而无信,王昭君只能远嫁漠北。

送走了匈奴,汉元帝龙颜大怒,命人彻底追查下去。事情很快败露,一干宫廷画师全被抄没家产,每家财产都超过了100万!那位把王昭君画丑的毛延寿更不能幸免,家中百万资财全部充公,本人也当场被押赴刑场处以死刑。

从此事来看,毛延寿是咎由自取,活该他索贿不成反赔上了身家性命。可若是从绘画大师的角度来看,这家伙笔力不凡,称得上是汉元帝时期最棒的人物画家。无论老少美丑,在他笔下必定栩栩如生,同时期的另一批人物画家如刘白、龚宽、陈敞等,功力都要稍逊一筹。

说到底,毛延寿是因为画功过人而害人害己,500年后的另一位女画师袁茜却因为画功过人而能治病救人。

袁茜是齐朝陈郡人,由于擅画而名声大噪。当时,南康郡守刘缯的妹妹嫁给了鄱阳王,夫妻俩如胶似漆,羡煞旁人。可是好景不长,没过多久鄱阳王被齐明帝杀死,刘妹妹不见夫君回来,整日心神恍惚碎语不断,最后竟酿成了癔症。刘缯四处求医,结果没一个医生能够治好,他心疼妹妹,也明白妹妹的心结在哪里,自己却不敢说出真相,怕妹妹受不了更大的刺激。

听说袁茜擅长绘画,刘缯顿时心生一条妙计。他先请来这位女画师绘制了一幅画像,画中只见鄱阳王与其他宠妾亲密相拥,似要同床共枕。然后,他又让一名贴身老仆偷偷拿着画儿送给妹妹。刘妹妹一看,气得朝那画儿“呸呸呸”连啐好几下,骂道:“怎么不早把他杀了呢!”自那以后,她的悲伤随之一天天淡去,癔症也很快痊愈了。

真是对症下药啊!刘缯的这一剂猛药用得恰到好处,袁茜的这一手画工也确实堪称了得,竟能把一幅肖像画得让至亲之人分不出真假!

无独有偶,唐朝末年也出了一位画功了得的奇人,他叫厉归真,是个小道士。厉归真云游到洪州(今南昌)一座道观时,看到三官殿里的神灵塑像还是唐玄宗时期用麻脱泥胎塑而成,虽然塑像巍峨庄严却沾染了不少鸟雀的粪便,弄得样子很难看。他一抬头,见塑像上方的横梁筑有几窝小巢。厉归真攀不上去,更不想踩踏神像,于是磨墨执笔在殿内墙壁上画了一只鹞鹰!猜猜这只鹞鹰像到了什么程度?直吓得那些鸟儿再不敢上梁入窝。

史料中有不少夸大之辞,像袁茜、厉归真的故事也许被人添油加醋,甚至有可能完全捏造。但像吴道子、顾恺之等人的绘画作品,历代皆有记载,关于他们的种种轶事,可信度也比较高,后辈们在玩味之余,别忘了从这些画家的传世之作或者高仿之作中去领略、去品鉴他们的笔下风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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