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1章生猛大菜
如徐文瀚所料,次日一早,包裹一身严整鲜亮的五品参军服色的杨致出现在宫门外时,聚集在此侯朝的文武百官无不为之惊艳。他刚一出现,当值的侍卫就像死了爹娘似的,以百米冲刺的速度进宫向皇帝禀告去了。杨致自我感觉似乎极好,一众文武官员十个虽有九个不认识,却是见人就微微颔首一笑。穿了这身标志性的行头一亮相,谁还不知道他就是大名鼎鼎的忠武公?
官员们能熬到有资格上朝的品级,智商大多不差,是人就知道今天八成有好戏看了。在诸多颇具政治头脑者的眼中,杨致多少有些沐猴而冠的意味。大夏自从立国至今,掠地灭国开疆拓域的名将不乏其人,比杨致功高而赏有不及者,奥妙尽在死活二字。既然活着回来了当以赏过其功为忧才是,似这般打扮不是有意要恶心皇帝么?第一次上朝就敢来上这么一出,胆儿够肥的!
鹤立鸡群换个角度来说就叫哗众取宠,杨致自己倒是暗暗有点往小丑的角色上靠,可其他人都没敢这么想。你说谁都以为他死了吧,他冷不丁又活蹦乱跳的回来了。说他想缩头避嫌吧,称病谢客又满打满算不到一天。大张旗鼓的去祭拜忠烈祠还说得过去,公然去安贵侯府吊唁又大大出乎人们意料。今日又以这番做派前来上朝,他到底想干吗?
杨致这几天的举动,就如同正在收看一部热播的悬念大剧时,中途突然间切换了五六个频道,难免让观众感觉眼晕。在没摸准皇帝的心思和杨致的用意之前,没人会拿头上来之不易的乌纱帽开玩笑。是以宫门外的气氛显得颇为怪异,只有徐文瀚与杨致并肩而立,其余人等都是离得远远的三两扎堆小声议论。福王赵行与禁军大将军耿进,以及一干军方高级将领虽心下窃喜,却不便当众过来与之搭讪。眼圈发青的安贵侯李益聪总算明白,杨致昨天为什么说明儿见了,与安乡侯李中敏、安宁侯李若松兄弟三人及其一系官员,紧张的商量着是否要借机奏请皇帝作个了断。
大夏崇尚武风,朝仪相对较为简单。至卯时正刻时分,静鞭过后钟鼓齐鸣,众臣开始鱼贯而入,按官衔品级在金殿之内分班站定,恭候皇帝圣驾。
“皇上驾到,众臣早朝!”随着执礼太监一声吆喝,满朝文武尽皆整肃仪容山呼万岁行礼叩拜。杨致只在前世古装影视剧中见过这般景象,此刻亲身参与其中又别有一番感受:谁坐上了那张金碧辉煌庄严宽大的龙椅,便意味着锦绣江山尽在其脚下,亿万生灵俱在其掌中。难怪当年汉高祖刘邦见到无比拉风的秦始皇,会发出“大丈夫当如是”的感慨!
“众卿平身。”皇帝也是人,打发贴身内侍马成传话叫杨致“想病几天自己看着办”,原就有催促之意。杨致病得快好得也不慢,不用相召就自个儿来了,心下暗赞他上路。只是他那身行头人堆里颇为扎眼,皇帝微一皱眉,呵呵笑道:“杨致,你出班近前不必叩拜,让朕好生看看你!”
“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杨致依言出班,上前躬身长揖道:“臣飘离在外犹如幼儿失母,无时不刻不在思念皇上与大夏。幸得皇上鸿福庇佑,臣杨致,回来了!”
杨致虽语作凝噎,眼中却滴泪全无。如果用皇帝、定北王之流演技派大师的标准来衡量,他的表演充其量就在六十分上下。皇帝立马做了一回示范,含泪凝视他半晌,激动的道:“诸臣工!你们都听到了吗?夏人杨致回来了!朕的夏人杨致回来了!”
“天佑吾皇!天佑大夏!”众臣十分配合的齐刷刷重又跪倒,由龙渊阁大学士、首辅宰相王雨农起头,集体拍了一记毫无创意的马屁。
平身归班后,李氏三侯相互交换眼色,安贵侯正蠢蠢欲动,一直在暗中留意的福王抢先出班奏道:“启奏皇上,忠武公在外飘离数月定是九死一生,臣弟奏请皇上恩准其当庭陈奏,以让我大夏群臣体味其劳苦功高之艰辛历程。”
俗话说剩饭炒三遍,狗都不愿闻。赶巧皇帝今天就是第三遍了,可三人一台戏,他怎么也得积极凑伙搭这个台:“准奏。杨卿切莫谦让,朕与诸臣工俱都洗耳恭听。”
李氏三侯就算有天大的胆量,也不敢扫了皇帝的兴又抹了福王的面子,只得暂且作罢。
杨致早有准备,自然驾轻就熟。当下也不客气,依言娓娓道来。前段与耿超日前所述并无两样,后段于群臣而言则为新篇,只是他诸事均是亲历,此刻详述的心情与角度截然不同,其中细节与关键转折处更为惊险抓人。众人时而揪心扼腕,时而长吁相庆,感同身受之余莫不心折不已。
杨致说到孤身远赴王庭行刺时,只以“刺探突厥军机”为由一语带过。突厥因可汗与左贤王同夜暴毙,以致二王争位引发内乱,已是满朝皆知。所以他虽说得含糊,但群臣心中尽皆雪亮:为什么那拖都与察尔罕早不死晚不死,偏偏你一到赛音山达,就一天之内死了个齐?谁说他今天只是来显摆功劳的?这小子机灵着呢!眼下官爵已到顶峰,如果把这一功也归到头上,叫皇帝再拿什么赏他?至于绕道燕京那一节谅他也没必要凭空捏造,过段时日看那北燕政局是否巨变不就什么都清楚了?
杨致说得精彩,众臣也听得投入。但杨致在滔滔不绝的演说中,就连撒泡尿的每个细节行为都没忘了紧扣一字动机:忠。忠心耿耿,矢忠不二,忠心不渝,尽忠竭智……,皇帝见他片刻不曾跑题,也听得放心。
故事煞尾后,朝堂之上一时竟是鸦雀无声。溢美之词已由皇帝亲自操刀极尽肉麻之能事,若是再给他请功让皇帝怎么下台?杨致还以为众人怀疑他的忠心水分多多,灵机一动又补上一记煽情的狠招:“皇上,臣游走大漠时感长夜难眠,有感而发偶得一词,名曰《精忠报国》。臣自请献丑,就此为皇上击鼓而歌。”
杨致素有才名,剽窃的诗作虽产量不高,却无不广为流传被奉为经典。仅是歌名就挠得皇帝痒到了骨子里,兴致勃勃的道:“哦?杨卿非但有吟诗作词之才,还精通音律能为之谱曲而歌?传礼部教坊司乐官上殿,详录此曲以传后世!”
随后在节奏明快的鼓声中,响起了杨致高亢激昂的歌声:“狼烟起,江山北望。龙起卷,马长嘶,剑气如霜。心似黄河水茫茫,二十年纵横间谁能相抗!恨欲狂,长刀所向,多少手足忠魂埋骨它乡!何惜百死报家国,忍叹惜,更无语血泪满眶。马蹄南去人北望,人北望草青黄尘飞扬。我愿守土复开疆,堂堂华夏要让四方,来贺——!”
亲身经历过血肉横飞的惨烈厮杀之后,杨致每次想起这首歌都禁不住热泪长流,这一次也唱出了真情。群臣只听过丝竹管弦的浅吟低唱,金钟大吕的庄严高妙,谁又经得起这样豪气万丈的撩拨?人人听得如醉如痴,后来竟有很多人情不自禁的跟着小声唱和。
一曲歌罢,两鬓斑白的枢密院太尉陈文远居然向杨致躬身行了一礼:“壮哉!忠武公此词气魄宏大豪迈雄壮,曲调朗朗上口,大振我大夏国威军威!老夫在垂暮之年能闻此天籁,死亦无憾!”
“……我愿守土复开疆,堂堂华夏要让四方,来贺!”皇帝喃喃吟唱着,骤然起身在御座前踱了上十个来回。一转身已是泪光莹然,沉重的叹道:“狼烟起大漠,碧血染黄沙!传旨:此番战死大漠的将士恩恤加倍!自今日以后,凡我大夏儿郎每逢征战,务必高歌此曲!”
徐文瀚不料杨致还会来上这么一手,也是深受感染心潮澎湃。但他还没忘记杨致今天不是来唱歌的,第一幕的演出无可挑剔完美无暇,该轮到第二幕开场了。不失时机的出班奏道:“启奏皇上,忠武公不仅功若丘山,且精忠报国之心天日可鉴。微臣奏请皇上厚赏其功,为我大夏臣民与百万将士之楷模!”
众人目光中顿时满是鄙夷与不屑:谁不知道奏请封赏是个锦上添花的顺水人情?若是这惠而不费的人情那么好送,哪儿还轮得上你在这儿抖机灵?你不知死活的给皇帝出难题,他没准儿连你们几个结拜兄弟一块儿给收拾了!
徐文瀚如果弱智到了这个地步,那他早该姓二名百五了。皇帝已然心中有数,意味深长的望向杨致。
杨致暗暗掏出昨夜写好的状纸和徐文瀚送来的恶行实录,默契的接过这个烫手的山芋:“皇上,精忠报国乃大夏任何一位子民应尽的本分,杨致既然生为夏人,便时刻不敢忘记身为夏人之责,更不敢有居功讨赏之心。臣今日冒然上朝,实为大夏江山永继着想,恭请皇上圣烛高照,除却一奸逆国贼!”
群臣闻言俱感骇然,李氏三侯更是心下一沉:您刚才唾沫四溅的折腾了那么久,敢情只是饭前开胃的爽口汤啊?原来火辣生猛的大菜还在后头!不少心思敏锐的人已隐隐想到,安贵侯的丧子官司碰上了这么个难啃的硬骨头,只怕够他喝一壶的。
皇帝原以为杨致接下来会自请将己之功折抵耿超三人之罪,万万没有料到这小子竟敢玩得这么绝!取过龙案上的茶杯抿了几口定了定神,这才开口问道:“大夏国势强盛政通人和,何来奸逆国贼之有?杨卿不必危言耸听。你要状告何人?且先说来让朕听听。”
杨致将状纸高举过头,朗声道:“臣状告当朝国舅安贵侯、鸿胪寺正卿李聪益心怀不轨意欲谋逆,企图颠覆大夏亡国灭族!”
皇帝一口茶噗的一声喷得满桌都是,被呛得连咳嗽道:“什么?你告国舅什么?……你给朕再说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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