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好学校离忠旭家还是有些距离,一个镇北一个镇南,若要周六周末到那里蹭饭,还得走路穿过整个镇子。或者,直接沿铁路而去,校门口后面出来不远处一直通向远方的铁路,中间有一截正好在忠旭房子下面的大桥底下,虽没有穿过小镇那样热闹有趣,看看铁路下面一直随路蜿蜒远方的河流也算稀奇。可惜水脏,若然,哪怕不能下河游泳打鱼,捡几块鹅卵石都好。
给信好报了名,找到他的宿舍和教室,给他铺好了床,等着班主任给他们讲话,在老师的指导下把两处的卫生里里外外做个大扫除,之后,两对母子便直奔忠旭家去。跟瞧着什么都稀奇兴奋的潘宏相比,走在后面的信好这时看起来有些落寞,他原本还打算再逛一逛晃一晃,这就是他此后三年的根据地了,老师也说让他们先熟悉下环境,教学楼,食堂,宿舍,操场,跑道,跟公社那个破旧小学完全不一样的环境,虽然不算华丽,可处处透着新奇,热闹。还有那一张张洋溢着兴奋的,紧张的,期待的,拘束的,肆意的笑容的新生同学,他一面走,一面看,又忍不住猜测和幻想,这个同学是怎样的,哪个同学又是怎样的
可忠传忙着,屋里还在请人打谷子,只有黎书慧一人做饭,还有猪崽要喂,按她的计划,此时已经在回家的路上了,可她竟连忠旭家都还没有去,那班主任讲话实在太啰嗦了,那帮调皮蛋搞卫生也太不认真了,这里磨一阵那里拖一会儿,一上午就这样过去了。
第一次来这所学校,这或许也是她最后一次,公社的小学还近些六年里她也没去过几回,她一直这样以为,他是乖的,懂事的,不需要自己操心的,完全可以放任他自己独立的。
信好背着沉重的书包一言不发快步跟在她后面,她背了二三十斤的东西,脚下依然健步如飞,他心不在焉的听着潘宏的聒噪和雪梅的祝贺,眼睛一时望着边上的商铺,一时望着她的背影,又一时望着地面,任谁都看出来了他的郁郁寡欢。
“整啷个?怕啦?在外面住校还是头一回欸,害怕了?”雪梅像个哥们儿一样跟潘宏一道走在他的左边,双手搭在他的肩上豪气的安慰:“有啷个好怕的,又不远,这石岩你又不是没来过,从小赶场的地方你还怕啊?你姨娘不是就在石岩嘛,周六周末放学了你就可以到那里去啊,或者平时放学也可以,是不是?一个礼拜五天,周五放学你不就回来了?有啷个好怕的。再过一年潘宏不是也来了,你就当是先帮他熟悉熟悉环境是不哇?”
忠传在前面因时间的流逝,头顶太阳的愈发炙热而更快跨大了步子,信好没关系的,他是从小就自己背书包爬老远老远的山路去上学的孩子,他是从小学三年级便自己拿着学费去报名的孩子,他是从小到大都成绩优异品行兼优的孩子,他是男子汉,不用担心他。何况他舅舅忠承也是这样过来的。
到忠旭家时她的午饭已经做好了,只等几人来就能拿筷子盛饭,小赵盈最激动,围着两个哥哥兴奋得满屋都是她的惊叫和欢笑。老爷子的精神看上去尚可,忠传和雪梅又到屋里看了老太太,像还是老样子,神情恍惚,抓着雪梅的手就不放,一直声音嘶哑的喊二嫂子,絮叨着儿子儿媳马上要从外地回来,叫赶紧给两人准备饭菜,铺床打扫两人的屋子去。
老爷子也在饭桌上,两人也不好开口问她介绍人的事,她也不多在意,一门心思光在开学报了名的信好身上:“平时放学了就到家里来吃饭,离得又近,缺什么要什么给你送来快得很,进初中了不比小学小打小闹,要好好读书哟。”
“嗯,我晓得。”信好回答。
忠旭又问大姐:“一个礼拜放一回假噻?一个礼拜给他好多钱嘛?”
“二十五。”
“二十五?够他吃啷个?”忠旭惊讶:“正是长身子的娃儿一天这么点啷个够?我们边上刘斌的娃儿,管不住,也是把他弄去住校,一个礼拜四十还喊不够吃,你二十五他能吃什么?”
“我也是这样说呢。”雪梅接过去道:“你又不比像小学那样天天放假就回家,吃不饱还能回屋里来补上,你像现在在学校,前面吃完了后面几天吃啷个?再说都是一边大的娃儿,多少还是应该有点零用钱噻,我们大人上街还这样买点那样买点呢,他在学校太节省了也不好,人家还以为你屋里多穷一样,娃又不是会大手大脚乱花钱的人,你多给他些钱,他个人晓得保管,万一不够你啷个整。”
“一天五块钱还不够还要吃些啷个嘛,食堂饭是免费的紧他吃,光是菜钱,能花多少钱,忠承读初中的时候还自己带饭呢,一个礼拜五块钱不是也过来了。”
“你那就是空话。”忠旭赶紧给信好又夹了几块回锅肉:“忠承那是好多年前呢,你现在是啷个时侯呢,那我们读书的时候菜钱还几毛几分嘞,你啷个不说那时候,现在就是随便买根冰棍都要五毛一块,以前五毛钱要买多少东西!你不想想!”
“光等他养些坏毛病做啷个。”忠传还是认真吃饭,不松口,目光炯炯的盯着信好:“他到学校来读书,又不是来耍,净学些蛮大经?要跟人比学习比成绩才是正道!”
“”大家只好闭口不言,又换其他话题再说了。她总是这样,对旁边任何人都温和谦逊,贤惠大方,却在弟弟妹妹孩子面前,又总是一副果断利落,说一不二的性子。这可简直跟老汉一模一样,旁人眼里永远仁义宽厚,热情踏实的老张,在屋里却总是不苟言笑,不容置喙。
信好端着吃完的空碗起身进了灶房,仍旧没有言语,滚烫的眼泪涌上眼眶,又叫他使劲憋回了心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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