研一下学期的课程并不多,主要是以临床学习为主,午后的阳光从树叶的间隙穿过,在地上照出一个个不规则的光斑,元满沿着小路往校门口走去。封疆的车停在路边,他给她带了一大束向日葵,还有山吹楼的点心,哄女孩的小招数他心知肚明,可对于元满,却做不到得心应手。打开门,元满站在副驾门口迟迟没有上车,日光熠熠,从头顶倾落,明黄亮眼的向日葵摆放在座位上如一幅明媚生动的油画。“怎么不上车?”封疆侧头看她,心中有些小忐忑。元满垂头发了会呆,才将向日葵抱起屈身坐了进去。花束很大,抱着并不是很方便,可她还是乖乖将捧花放在腿上。封疆扶着方向盘,贴心地建议:“放到后座去吧,你这样坐着也不舒服。”话音刚落,元满就非常配合地将花和点心盒子全都放到了后座。系好安全带后,她便侧头望向窗外。回去的路上,两人都沉默无言。自从那日之后,她又变得和之前一样,不太爱说话了。回到家,阿姨已经做好了饭,向日葵被插在了餐桌上的花瓶里,给沉闷的餐厅增添了一抹亮色。“对了,要跟你商量一件事。”封疆给元满夹了一筷子菜,缓缓开口道。元满停住吃饭的动作,低头等待他的指示。“我给你找过了一个导师,你现在是专硕,我想让你转学硕,以后不用下临床,可以直博,对你来说未来的工作环境会更简单安全一些。”未来留校或者搞科研,接触的人不那么复杂,不像下临床需要面对各种病患和领导,对于元满这样的性格来说,也轻松一些。这是其一,最主要的原因是封疆明白元满的心不定,他现在还不能让她见卿月,所以尽量避免她进医院,留在学校是最优选择。听完这些的元满没有吭声,封疆并不是在商量,他连导师都已经找好了,今天不过是在通知她罢了。“临床也辛苦,环境复杂,又不安全,我想你以后轻松一些。”封疆一边补充一边观察她的表情。元满低低地嗯了一声,便继续吃起饭来。气氛很低沉,封疆知道她有些不高兴,所以主动开口缓和:“等五一你有假期,带你去海边玩。”“好么?”见元满没有回答,封疆又试探着问了一句。筷子被放下,元满将手从餐桌上拿了下来,她的头埋得更深。封疆也停了筷子,轻声问:“怎么了?”“想去卫生间。”“去吧。”得到同意后,她才站起身朝卫生间走去。闭门,落锁。元满坐在马桶上,心口一阵阵抽搐,酸胀的感觉从胃里涌上喉头,再直逼眼眶,最后化作热腾腾的水雾。她抬手抽了一块毛巾,迭成了块后张嘴咬住,而后将呜呜的哭声全部淹没在毛巾里。眼泪和涎水将毛巾浸透,那是苦涩的,湿漉的,可以触摸的,具象化的痛苦。直到毛巾变重,浴室门外传来叩门声和封疆的询问。“宝贝,还没好吗?”元满望着紧闭的浴室门,封疆就站在门口,她甚至能想象到封疆此刻的表情,蹙眉抿唇,神情不悦地叩门,随时准备推门进来。那是一场随时会落下的暴雨,如今风雨欲来乌云盖顶,空气中到处都弥漫着沉重的水汽,雷声轰鸣,而她无处可逃。黄昏在恐惧之下震颤,元满止不住地发起抖来,封疆的叩门声一次比一次大,语气也愈来愈急切。直到门口传来扭动门把手的声音,那暴雨前的最后一道闪电劈在了她的心头,元满咬着毛巾摔倒在地上。门锁金属的碰撞摩擦声如同压向她的高墙,她踉跄地爬进淋浴室,将磨砂玻璃门关上,仿佛这样就能隔绝外面的叩门声和正在试图进入的男人。“满满?”封疆的声音愈发大了起来,门被反锁,他有些着急。门把手被用力地转动了两下,敲门声便消失了,元满隔着玻璃门怔怔地看着那扇门。许久不见动静,她爬起身,缓步走到门边,将脸贴在门上想听听外面的人还在不在,下一秒钥匙插入锁孔的声音响起,她的反应有些迟钝,还没躲开就被推开的门直接撞倒在了地上。封疆半只脚刚踏进浴室,就看到了躺在地上的元满,他吓得忙蹲下身子扶人:“怎么了?撞到了?撞到了?”元满蜷着身子,眼前一阵阵的泛花,封疆的声音有些模糊。封疆将人从地上抱起走到客厅的沙发边,语气有些着急:“喊你怎么不应呢?撞哪儿了?乖乖,别捂着……我看看……”捂着脸的手被有些强硬地扯了下来,入眼的是一张哭花的脸,人在长期压抑的环境下,是没办法保持正常的理智的。表面上看着正常,可沉默只是她自我的防御状态罢了,情绪就像海啸,来袭时根本没有可以控制的余地。她在沉默的时间里经历了循环往复的精神内耗,哀毁瘠立,在等不到花开的日子里,任凭霉菌将自己吞噬。“撞疼了?磕着哪儿了?”封疆看着她泪雨滂沱的脸,试图用温柔的语气和动作来哄她。他明白的。
元满的眼泪并不是因为疼痛。他是痛苦的始作俑者,所以,他明白的。可事情既已决定,就没有转圜的余地,她要学会接受,这是为了她好。哭泣无法解决问题,而元满的眼泪也并不是为了解决问题,这只是情绪的一种发泄和释放,那是时间和爱都无法填满的沟壑,她开始严重的气喘。封疆低着头,垂眸与她额头相贴,手心在她的脸颊上轻抚,他在等她冷静,又像是一种无声的,无意义的道歉。“我不想……不想住在这……我真……真的不想……”元满呜咽着,人在极度悲伤的时候,会不受控制地蜷缩身体,将自己的痛苦的斑驳遮掩。“我能……住校吗?也很好……在学校……会好好吃饭……好吗?可以吗?”封疆在心中叹气,开口确实一样的平静:“你这样的情况,能住校吗?”“我是担心你。”“我是为你好。”“你现在需要人照顾。”这套说辞,封疆百说不厌,言语的潜移默化,就如同液体渗透一般。他很擅长,御人和御马一样,消耗她的精力和体力,在她情绪崩溃到最脆弱的时刻,攻溃她最薄弱的神经。“我可以……”元满否认。封疆低声矫正她:“你还不行,宝贝儿,你现在情况很不好。”“你刚刚躲在浴室偷偷地哭,对吗?”封疆拆穿她,指腹在她的耳垂上揉捏。“你让我怎么放心?嗯?”元满抽噎着,无法肯定也无法反驳。“我答应你的事情,已经做到了,所以你得听话,对吗?我们约定好的。”封疆看着她雾蒙蒙的眼:“回答我,我在和你说话。”“是……”元满哭着点头。封疆终于满意了,他抬手揩去她的眼泪,夸奖到:“乖乖。”驯服式的问话以元满得到了奖励的摸头和一句乖乖结束。转学硕后,要看的文献非常多,新导师人很和蔼,大约是封疆那边打点过了。做完实验,元满从实验室绕小路去图书馆,四月份,梧桐树全都生出了翠绿的新芽。枝桠交织,在头顶布开绿色的织网,上次走这条路时,是满地金黄的落叶,如今新芽摇曳,万物复苏。“小满。”熟悉的声音让低头走路的元满身子一紧。“小满。”男人又喊了一声。元满缓缓回过头,白彧穿着一件牛仔外套,头发比之前长了一些,此刻正站在离她五六米远的树下看着她。看着许久不见的人,元满僵在原地,直到白彧主动走近,她才抬起头,磕绊地喊:“小……小白……哥……”白彧眉头一蹙,那双婉转的桃花眼眸光暗沉,他抬手摸了摸她的头:“小满,你还好吗?”“好……我……好……”元满有些局促地点点头,双手不自在地缠着一起,因为被关了几个月,又不太与人交谈,她讲话并不流畅。“没事……已经可以……可以上课……”“小满……”白彧的瞳孔一缩,不可置信地轻唤了一声。他知道萧咲被送出了京,而这四个月来白彧一直联系不上元满,任何方式都不行,元满就像凭空消失了一样,他心中放心不下,只能有空便来她的学校找人,只盼着哪天能碰上。如今看到讲话磕绊,眼神无光的元满,白彧心中大痛,苦涩从舌根处蔓延开来,他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之前总是笑得柔软可爱的元满怎么会这样。“小满……”白彧喉头哽咽,拉起她的手将她的袖子撸起,看到两只光洁的手臂上并没有受伤的痕迹,他才稍稍放下心来。“身上有事吗?”元满摇摇头:“没有……没有打……没有被打,很好……小白……小白哥哥不要……担心。”听着她断断续续艰难地安慰自己,白彧的眼泪几乎要落下来,他紧紧地攥着拳头,指尖的血色渐渐消失。如果萧咲看到这样的元满……想到这的白彧心头猛地一搐,萧咲那样宝贝她,这些年将人捧在心尖上养着,如果他知道他的宝贝被人欺负得话都说不清楚,会有多心疼,又会有多自责?白彧颤抖着想要去搂元满,可手还没搭在她的肩膀上,元满就慌乱地往后退了两步,她战战兢兢地摇头,眼神四处打量了一下,小声道:“会……会被看见……他……他会让人打……打你……”白彧的手悬在半空,有些哑然地看着她。元满呼吸有些不自然,她又往前挪了两步,握住白彧的手,声音很小很小,几乎细不可闻:“笑笑……不知道……不知道在哪……但他答应……笑笑……没事,答应过我。”“我……好……实验很忙……不要来……”元满说完,转身便朝图书馆走去。望着她离去的背影,白彧低头看着手心,刚刚元满在他手心比划了两个字。——————————————跨过去,春天不远了,我永远不要失去发芽的心情。——林青玄结局总是好的,如果你看到的不够好,那就证明这还不是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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