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子还硬,倒也不怕压,周鸣玉一连摘了好几个,全都放在自己和杨简之间的缝隙里。杨简被硌得不舒服,瞧周鸣玉摘了几个,就直接走开。周鸣玉唤他:“大人,这几个不够我们吃吧?”杨简足下愈快:“差不多得了,该下雨了。”杨简一点没说错,果然没走两步,天上就飘下了小雨。杨简问:“大氅上有帽子,能够到吗?”周鸣玉说能,十分听话地把帽子扣在头上。她一贯讨厌下雨。这大氅的料子是防水的,既然能挡雨,她才不要自己受罪。好在杨简很快就找到一个不大的山洞。他带着周鸣玉走进去,小心翼翼地把她放下,扶着她靠着内侧山壁坐下。杨简掏出火折子点燃,仔细检查了一下。这山洞算不得大,倒还算干净,也不潮湿,更没有什么虫蛇之类的。他将火折子留给周鸣玉:“你先坐着,我找些树枝回来生火。”他再摸出一瓶药丢给她:“身上有什么口子,不方便的,自己先处理。”他转身就走,几步就没了人影。周鸣玉见他是真的走远了,这才放下心来,慢慢解开衣裳,露出腰侧一大道伤口。她今日衣着颜色深,又因为满身血土,倒是不明显。她一路右手按着伤口止血,到现在看着十分惨烈。周鸣玉撕下一大段里裙干净的衣摆,把杨简给的伤药倒在上面,把布料按在伤口上,又包扎好。杨简这药烈,疼得周鸣玉不行,手都颤。但药效却很好,很快就止住了血。周鸣玉被这一回折腾得浑身乏力,靠着石壁休息。在雨势大起来之前,杨简终于回来,一手抱着树枝,一手还拎了只山鸡。他看见她满脸苍白,便一边快速生火一边问:“还行吗?”周鸣玉睁开眼,道:“大人的那种药丸还有吗?”她感觉自己实在没什么力气。杨简拧着眉再次摸出一枚:“这药药性大,你今天吃了两粒,就不能再吃了。你看自己的情况决定。”周鸣玉嗯了一声,毫不犹豫地塞进嘴里。杨简迅速把火升起来,拿了个坚硬的树枝立在洞口的方向,将潮湿的大氅挂在上面,一边对着火堆烘干,一边起挡风的作用。周鸣玉看着他动作,犹豫了半晌还是开口:“这个料子见了水,不能用火烤干,回头该裂了。”杨简瞥她一眼,不在意道:“没事,你们祝当家有的是钱。”他们官服的料子都是繁记给进的。周鸣玉默。她想了想富可敌国却十分抠门的祝含之,不知道她接下来会不会因为杨简浪费迁怒自己。那她绝对把所有责任都推给杨简。杨简手上没停,又将自己身上湿了的外袍脱了下来,也放在旁边烤着,只留下一身黑色的里衣。“衣服湿了吗?”他转头问周鸣玉。周鸣玉摇头说没有。杨简那件大氅防水,将她裹得严实,除了衣角有些湿,其他地方还都是干的。杨简看了一眼,没说什么,把她潮湿的衣角掀开放在地上,没让碰到她的伤口。而后他抽出周鸣玉那把匕首,开始处理那只山鸡。他下手的速度快而准,力度精巧,很快就将山鸡处理干净架上火堆。他一边做,还一边与周鸣玉说话:“原之琼是怎么回事?你和她怎么跑到山崖边去的?”周鸣玉斟酌好字句,道:“我与大理寺少卿张大人家的三姑娘一起在河边骑马,偶遇了郡主,郡主邀请我们同游。在林中我们偶然见了一只鹿,郡主便去追,中途马受了惊,一路往崖边跑。张姑娘马术不好,我便请她回去找人,自己追着郡主过去。”她问杨简:“大人是瞧见张三姑娘了吗?”杨简点头,让她继续说。周鸣玉只好道:“郡主的马受了惊,停不下来。我马快,就追上去伤了马腿,带着郡主从马上跳下来。但是旁边就是斜坡,我没收住力气,滚下来了。”杨简瞥她,问:“你自己滚下来的?”周鸣玉说是。杨简问:“原之琼没拉住你?”周鸣玉道:“事发突然,郡主应当也没反应过来。”杨简姿态悠闲地坐在她对面,熟练地给烤鸡翻面:“周鸣玉,事实如何,用不着我问你,你自己心里清楚。我只提醒你一句,别真觉得原之琼有什么好心。”他语气云淡风轻,好像口中所提之人,是个与他全然无关的陌生人似的。
周鸣玉心中浮起一股烦躁。自打端王回京,所有人都在提醒她,原之琼不是什么好人。她亲眼所见,亲身所知,原之琼的确不是什么心思单纯的小姑娘了。但她仍然讨厌这种感觉。这种世界上所有人都在变,所有人都无所谓变得不同,而她却无力指责或质问的感觉,让她生厌。也许就是因为谢家人从来不变,所以才死于旁人的改变。周鸣玉偏过头,很冷硬地说道:“多谢大人提醒,民女会注意的。”杨简望着她,突然笑了一下,道:“周鸣玉,你是不是不怕我的?”周鸣玉回头看他,瞥见他笑意温和的面上,一双眼却冰凉肃然。周鸣玉骤然想起就在前日,他刚给了自己一手刀,把自己扔在树林里,她脖子上的淤青还没消呢。她立刻组织语言:“民女自然是敬畏大人的。”杨简哂笑道:“敬畏我,还如此出言不逊?”周鸣玉赔笑道:“大人今日救我,可见心底良善。民女放肆了些,还请大人原谅。”天色已经彻底漆黑。狭小山洞里的火光跳跃,在他眼里明明灭灭,却没有一点温度。“你与官眷来往,其中不乏文官清流的家眷,难道不曾听见他们骂我佞臣竖子吗?”这自然是听说过的。皇帝的名声要好,皇家的名声要好,这世上有许多事,便不能由他们出面去做。龙爪司存在的意义,就是在暗处,为皇家扫除道路上的障碍。杨简身为指挥使,手上绝对算不得干净。早年有文官御史要求取缔龙爪司,甚至有触柱死谏者,但龙爪司依旧保留到了如今。若不是用起来十分得力,皇家何必养着他们?但周鸣玉如今与杨简独处,等同于小命捏在对方手里,自然不会说这些。她只是道:“民女不曾听说过。”杨简瞧着她满口谎话的样子,心里明白再说也无用。他淡淡垂下眼睫,不发一言,等着山鸡熟了,才用刀分了鸡肉,递给周鸣玉。周鸣玉接过,把自己这份吃完了。这山鸡上什么调味料都没有,还有些腥气,简直算得上难吃。周鸣玉当年在南方流离,最难的时候也吃过这样的东西,比杨简烤的好吃多了。可见这公子哥儿,虽然干的是些见不得人的事情,日子却没怎么苦过。但如今身上有伤,不吃东西又补充不来体力。周鸣玉没挑剔那么多,还是吃完了。杨简给周鸣玉分了大半的好肉,自己那点毫无兴致地吃完就丢在一边,反而是把周鸣玉先前摘的果子摸过去吃了。周鸣玉余光瞥见,心里暗嗤。方才摘的时候不乐意,怎么现在一个也没给她留?杨简看着周鸣玉面无表情地吃东西,好奇发问:“不难吃吗?”周鸣玉顿住。这叫她怎么说?杨简接着问:“你从前在南方,也经常吃这种难吃的东西?”周鸣玉琢磨着他怎么今日总这样逾矩,做些太过亲密的事,问些太过亲密的话。她低下头面无表情地道:“小的时候做粗使,晚了就吃不上饭,有口馊的起码也能顶饿。后来都好些了。不过我不挑食,再难吃的东西,只要是新鲜的,总比馊的强。”她几口解决完,把骨头放到一边。杨简抽出自己的帕子,丢给周鸣玉擦手,自己将东西收拾了,去外头就着雨水洗干净双手。周鸣玉展开帕子一看,愣住了。这是个普通的棉帕,用的久了,帕子上都起了球,不够柔软,也不够细腻。料子经过太多次洗涤,已然是有些褪色了。但即便如此,也能看出主人使用时的爱惜。最关键的是,帕子的一角,绣着一枝很小的海棠。周鸣玉仔细地瞧了几眼,终于确认。这是自己从前绣给杨简的帕子。谢惜不喜欢做女工。谢惜其实是这一代里教养得相当优秀的女孩子,她什么都会做,什么都做得好,但是也有自己的好恶。她的针线活不错,但她自己不喜欢浪费大把的时间在这上面,所以只是偶尔无聊了,才打发时间着给自己做两个小玩意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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