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残月已降,星辰漫空。
初春的夜风凛冽无比,七十二坊万籁俱寂。
半夜响起的叩门声,让夔王府的门房们骤然惊醒,惊惶不已。不知道在王爷好不容易回来了,又怎么会有人半夜叩户。
怀着忐忑的心情,他们打开小门,看向外面的人。
星光之下披着斗篷的身影,修长纤细。檐下的宫灯光芒淡淡,照在她的面容之上,映出她苍白的脸颊和明净的双眼,让门房们都骇得叫起来:“杨公……黄姑娘?你怎么会夤夜至此?”
“我来见王爷。”
她低声说着,将自己的斗篷帽子掀下,往里面走去。
有人为难地看着天色,但机灵的已经赶紧往后面跑了,往里面通传进去:“黄姑娘求见王爷!”
今日净庾堂值夜正是景翌,听到声音立即起身,整理好衣服跑了出来,竭力压低惊喜的声音:“黄姑娘!”
黄梓瑕向他点点头,轻声问:“王爷歇下了?”
“嗯,现在都什么时辰了?而且之前宫里来了消息,陛下召王爷明日一早进宫。”
黄梓瑕走到门口,轻叩门窗。景翌看了看外面,机灵地拉着其他人一起煮茶去了。
只剩下黄梓瑕站在门前,还在想着要不要叫一声时,门已经打开。李舒白站在门内,静静地看着她。他只穿着纯白的深衣,无任何纹饰,连头发也垂在肩头,未曾梳起。门前悬挂的灯烛明亮,灯光流泻在他身上,使他周身似乎蒙着一层淡淡荧光,格外显目。
许是刚从梦中醒来,夜风徐来,廊下悬挂的宫灯微晃。他凝视着她的目光在水波般的灯光下,也缓缓荡漾着,水光潋滟。
黄梓瑕在门外向他裣衽为礼,低声说:“深夜到访,还请王爷恕梓瑕冒昧。”
他点了一下头,却没有回答,只看了她许久,才伸手去拉住她的手臂。
隔着衣袖,他感觉到她柔软的肌肤,微微的温热,才恍然而笑,自嘲道:“真是的,我还以为,自己尚在梦中。”
黄梓瑕只觉得心口一跳,一种奇异的温热瞬间涌满了她的胸臆。她反手握住了他的手,轻声说:“这要是梦,也不错。”
李舒白微微而笑,牵着她的手往内走去。
黄梓瑕跟着他进内去,两人在榻上坐下。他随手拿了一根簪子将头发挽起,一边问:“怎么了,宫里有什么动静?”
黄梓瑕点了一下头,站起身接过他手中的簪子,又拉开抽屉取过梳子,对着镜子帮他梳头。
李舒白抬手握住她的手腕,抬头看着她。
她若无其事地抽回自己的手,继续帮他梳头,慢慢挽成发髻,说:“王爷忘记了?之前在蜀地,您受伤的时候,都是我帮您梳头的。”
李舒白从镜中凝望着她,明亮的铜镜映照出她低垂的面容,如一朵黄昏中低垂的莲花。而那双被睫毛半遮半掩住的眸子,便是花瓣上最清澈明净的露珠。
他情难自禁,低低说道:“那时你我朝不保夕,狼狈不堪,可现在想来,却是我此生最难得的一段美好时光。”
黄梓瑕睫毛微颤,抬起头从镜中望着他。
他们的目光在铜镜之中相遇,就像是在望着彼此终生的宿命走向般,久久无法移开。
许久,黄梓瑕才低头帮他束好头发,插上玉簪,轻声说道:“明日一早,王爷不要去宫里。”
“为什么?”
“王蕴今日过来通知我,明日我们无法启程去蜀地了。”
黄梓瑕垂下双手,站在他的身后,缓缓说道,“理由是,明日他要将佛骨舍利送出宫到各寺庙供养,到时候会忙得无法脱身。”
“明日你们去蜀地的行程早已定下,佛骨舍利明日移交京城寺庙也是早已定好。怎么可能会忽然之间就无法脱身了呢?”
李舒白不愿再隔着一层镜面说话,转过身,直接望着她说道。
黄梓瑕轻轻点头,说:“圣上早已病重,此次接佛骨祈福若再无起色的话,恐怕就会尽早……对王爷下手。”
李舒白看着她微笑问:“难道,他不顾振武军之围了?”
“王爷自然比我更清楚,沙陀多年来始终都盘桓在北方,每年冬季时缺衣少粮便南下劫掠。但他们自前次被王爷击溃之后便大不如前,如今恐怕极难威胁到朝廷,只是边关的几支散兵游勇而已——而如今朝廷所要面对的,却是整个天下。皇位的交托只在一夕之间,圣上病重,太子年幼,而夔王您,已经坐大。”
李舒白沉默地看着她,她望着他的双眼,满怀担忧与恐惧。他知道这全都是因自己而起,便微微一笑站起,轻拍她的肩头说:“别担心,我看局势不至于如此可怕。”
“王爷是对自己太有信心,还是对圣上太有信心?”
黄梓瑕不由得急问,“难道您在朝中这么多年,还不相信兄弟阋墙、骨肉相残的事情?我不信您会如此天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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