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题是,我姐只是个超市收银员,她为什么会喝那么多酒?而且那天明明是我生日,她下班后要赶回来给我庆生,怎么可能再去找人喝酒?如果是别人逼她的,凭什么那个人不需要承担责任?”
邵知新心下疑窦丛生,觉得确实有点诡异。
江平心见他脸上有所动容,跟着激动起来,主动靠近一些,说:“而且她身上明明有伤,我当时看见了!第一个发现尸体的人也说他看见了!我去问警察,他们却骗我,说伤口可能是在河底刮蹭到的,死亡原因确认是溺毙!我想追问,他们就跟我说,这不是一起刑事案件,让我去问派出所。这分明是欲盖弥彰,觉得我年纪小,好糊弄!”
江平心身世凄苦,说得情真意切,从她的角度听,确实感觉很有道理。
邵知新短暂地动摇了下,想到何川舟当年也是负责这起案件的刑警之一,那点疑虑还没翻出花来,就被后边儿的浪给拍死了。
他不相信何队会无视这么明显的证据。
他从警的年份虽然不长,但从实习开始,就见识过多般不同的话术。很多情况下,案子里所谓的疑点,只是当事人的一种执念而已。
邵知新没表露出来,他的演技在这一刻发挥到了史上最巅峰的水平。他垂眸半阖,偏过头,将视线落在教室后方的黑板报上。同时支起一手,挡住自己的下半张脸,无意识的摩挲中,犹疑、惊讶、沉思等神色纷纷从脸上闪过。
他没作声,单用表情讲述了许多。
教室后方的墙壁上挂了个黑白色的钟表,时间不大准确,快了十分钟。
根据窗外飘来的声音判断,早操已经结束,领导正在讲话。再过不到五分钟,学生就该陆续回来了。
江平心的声音含糊不清,哽咽地道:“我真的不能不管我姐,警察哥哥,她死的时候才21岁啊。她要是活着应该跟你差不多大。她就那么不明不白地消失了,连个解释都没有,我怎么可能有什么光明的未来?我的命是她给的,我这一辈子都跟她连着!”
邵知新知道,江平心对他耍过许多心眼,说过不少谎话,看起来纯良无害,实则老成早熟。刑警队多少有经验的警察磨破嘴皮都搞不定她,她经历过的社会可能比自己还要丰富。
如今这种伤怀悲凉的模样,也掺杂着几分技巧,所以才会刻意挑在徐钰离开的时候跟他讲,因为他是个同情心泛滥的“新人”。
可是看着江平心不由自主地流出眼泪,他还是觉得于心不忍。
大概是因为这种悲伤真实地汹涌过、淹没过,哪怕四年时间过后跟火山一样暂时沉寂了下来,高温燎烧过的伤痕却永远无法退却,随意敞开让人看一角,满目的疮痍就足以令人胆战心惊。
邵知新迟疑稍许,低声说:“这是两码事。你姐姐的案子我会再帮你问问,给你一个答复,但是你不应该为了这个,去包庇另外一个凶手。”
“不是两码事!”
江平心被牵动了往事,长久以前承受的强压伴着无处安置的委屈,如高楼般坍塌下来,终于见到愿意帮助她的邵知新,仿佛是垂死求生,迫切地希望他能相信自己,以获得漫长孤寂中的唯一支持。
她抓住邵知新的手,因呼吸紊乱,导致说出的话有点断断续续。
“警察小哥哥,我以前有爸妈的。我家在农村,爸妈有点重男轻女。你根本不知道,十几年前农村那种穷苦地方,女孩子过的是什么样的生活。我们村里的老师不怎么会讲课,甚至连普通话都说不好,说是九年义务教育,可我姐平时根本没时间去上学。她白天被我妈压着去田里种地,晚上要帮着做饭洗衣服。
“我是我爸妈逃生的,没想到又是个女孩儿。刚出生他们就想饿死我,把我扔在门口,是我姐背着我,给我喂水,带我出门讨奶喝,才把我养活。”
江平心大部分的时间都是跟姐姐在一起,没得到过父母什么好脸色,不过她并不在乎。姐姐给了她家庭该有的温暖跟关怀。
她时时刻刻跟在姐姐身后。帮她一起除草、翻地,给她送水,趴着她的背在树下乘凉。
邵知新回握住她发颤的手,觉得可能不大合适,从兜里摸出纸巾。
江平心摇头,任由眼泪成串地往下掉落,眼前一片模糊,白蒙蒙的水雾中迷离地现出她姐姐的脸,眨一下眼睛,就清晰一分。
她跟姐姐相依为命,姐姐自杀之后,很多事她没法儿跟警察说,也不能跟老师说,只能一遍遍地自己回忆。
回顾一次,就感觉心口被剐上一刀。伤口越深,越觉得自己不能罢休。
她没有锚,光铆着一股劲儿,偏执地在海中央打转。没有方向,时不时起起落落,感觉自己也快像姐姐一样,在巨大的茫然跟未知之中溺亡。
她姐姐十五岁那年,初中毕业后的第三个月,父母终于超生了一个儿子,决定外出打工,把她们留在老家委托亲戚照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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