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上不断传来骨头和木头面碰撞的声音,也不知是人骨还是兽骨,力道时强时弱,伴随着越来越词不成句的哭喊声。
他却充耳不闻,细致地将药粉匀满肩膀后,才披衣弯腰,亲手去收拾将才的那一地狼藉,而后取香烧熏炉,捡起今日在刑室穿的袍子,熏该其上。
然而,一回身,却迎上了那尊白玉观音相的目光。
慈悲怜悯,和徐婉留存在他记忆里的目光是那样的相似。
其实他已将至而立年。
这世上的家族人情也好,权力倾轧也好,在他看来,大多都流于表面,肤浅,易于掌控,他唯一想不明白的是,自己温柔端庄的母亲,为何会仅仅为了一道“克父”的批命,就把他丢弃于市。
那时他才六岁,连说话都还不利落。
没有人敢收留他,于是,年幼时所有的记忆,除了城外连片的烟树,就是乱葬岗上的那一处洞穴,以及洞穴后面的一座观音庵……这些地方收纳了他的身子,至于每一口吃食,都是在乱葬岗上,和那些野狗抢来的。最初他怕狗,只敢偷食,时常被追咬,后来他也学会了拿石头吓他们,躲在它们看不见的地方,丢石头去砸,等他们被吓跑,他再过去捡食。可这样总是吃不饱。
于是,等他再大一点,他开始把柳条攒成鞭子去和它们对抗。
当那肮脏恶臭的狗皮,第一次“鞭子”切开时,他亦是平生第一次有了“求生”的快感。
他至今都还记得,自己是如何用鞭子将那只狗勒死,就着鞭出的伤口,在溪流边徒手剥开了狗皮,把肉撕下来,用竹签串起,拿回洞穴里烤熟。
油脂滴入火堆中,兹拉作响,挑动起口腹之欲。
他迫不及待地咬入口中,里面的肉还没有熟透,可就是这种略带血腥气儿鲜香,让他欲罢不能。
那年他十岁。
衣不蔽体,满身是伤,却一个人行着自己不大不小的杀伐。呷摸着嘴巴,尝到了洛阳城弱肉强食的滋味。
***
灯焰渐弱,观音的神色似乎也随之阴冷。
突然一道沉闷的鞭声从外面传来,张铎猛地回神来。
庭中风静,除了席银的几乎嘶哑的哭声,还有一丝兽类的呜咽声。
张铎望着那樽观音相沉默了须臾,转身走到窗后,抬眼看去。
乱影袭窗。
她握着鞭子,浑身颤抖地站在阶上,胸口上下起伏,目光怔怔地看着手中的已然染血的鞭子。眼神说不上惊恐,甚至带着一丝她自己都不曾察觉的喜悦。
张铎望了一眼阶下雪龙沙,它也是四肢颤抖,拼命地想要回头去舔舐背脊上的伤。
眼底凶光稍退,露出一丝怯。
张铎没有出声。
背过身,靠着窗盘腿席地坐下,仰头露了个意味不明的笑。
背后又传来一声鞭声,接着就是那女子失态发狠的声音:“我让你咬我……我让你我欺负我……我打死你!”
鞭声随着她失控的喊叫混乱起来,有些打在皮肉上,有些打在台阶,树干上。越来越急促,越来越没有章法。
雪龙沙的狂吠逐渐弱下来,慢慢被逼成了一阵一阵凄惨的呜咽声。
那女人的喊叫声也渐渐退成了哭声。
东方发白,天色渐晓。
晨曦铺撒入窗时,庭中所有的声音都平息下来了。
张铎抬起手,松了门闩,反手使力一推。
大片大片的晨光与她的影子一道扑入,她坐在门口,一动也没动。
“活着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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