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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期天晚上,画室里留了两三个学生画画,看样子是作业要交不上了。画着画着小胡又开始郁闷,指着自己画板问:“寒哥你看这云,是不是越看越诡异。”
陈非寒晃了老半天腿,很无聊地在自己的素描纸上涂涂画画,把画好的线条描了又描。直到小胡凑到他跟前晃了晃手,这人才如梦初醒地指着自己问:“你问我?”
周围几个人垂着眼看他,像在看傻子。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他从桌上跳下来,站稳后看了看说:“背景色有点儿冲突。”
“这个蓝色的底,还得加点儿黑,”他突然与世隔绝地来了一句,“嗯……你这是画丙烯还是画油画啊?”
“寒哥,”小胡叹了口气,“咱这是水粉。”
“……”对不起。
陈非寒神志不清的时候默认所有颜料都是丙烯,因为他用惯了,井盖儿墙壁都能画。尽管上高中后一直在画室接受三考熏陶,但他的水粉使用次数屈指可数,画室老师声称剁掉几根手指也能数得过来。
开什么玩笑,我又不是为了艺考才学画的。
陈非寒指着画板的手愣住了。
“寒哥?”
他一瞬间觉得自己有点儿傻,像食草动物咬着一坨肉,边吃边吐。
“你们画,我出去走走。”
男生匆忙收拾书包,把周围的材料瞎几把收拾了一下,颜料盘子想洗又嫌烦,干脆往水池子里一扔,迈着大步就跑了。他沿着走廊向前冲刺,身体逐渐变得轻盈起来。
我他妈有个想法。
我想起飞。
我想飞到能和狂风并肩的位置——
然后再重重地落下去。
我想发疯。
陈非寒没有下楼,他一股脑地往楼顶的方向冲,甚至张牙舞爪地从艺体馆南侧冲到了艺体馆北侧,活像一只迎风撒泼的野猫。通往楼顶的铁栏门上了锁,他气喘吁吁地坐在阶梯上,背后只有一间教室亮着灯,眼前是沉入夜色的金色圆月。
他画过,在很小的时候。
他什么都画过。
小时候街坊邻居不兴开风扇,他们喜欢搬个木头靠椅,坐在大树底下一边侃天儿一边乘凉。陈非寒就躲在树后面,一边数人头一边画,白背心黄皮肤,有的人瘦瘦的,有的人矮矮的,画完后把背景涂得乌漆抹黑,在最上面加一轮巨大的,连蜡笔都没抹匀的月亮。
那月亮属实丑陋,却和眼前的景象缓缓重叠。
像极了被遗忘许久的初衷。
陈非寒面朝晚风坐了一会儿,吹得手臂都凉飕飕的。他抠了抠鸡皮疙瘩,走廊尽头的教室里忽然传来一声低缓的试音。
乍一听是口琴。
但比口琴醇厚太多了,像一句不痛不痒的邀请。
他抬头朝走廊深处望去,几声灵巧的转音滴滴答答地倾泻而出,融化在月色里,湿漉漉的尾音被浪漫地延长了好几个音节。
是手风琴。
歌曲来自李健的专辑《依然》,名叫《贝加尔湖畔》。
途中大概是手指抽了筋,音调开了个小差,一不小心拐了九曲十八弯。
唉,操。
陈少爷听着想笑,他舔了舔嘴,也不知道发哪门子神经,悄咪咪地往那间教室靠。一米七八左右的个子缩窗户下面有点儿困难,但他不得不缩——毕竟教室里的男生是前天刚打过架的,对方穿着仁礼十几年不变的藏青色校服,一边安静地拉着风箱,一边跟着节奏微微地晃。
这次音很对。
大概是一墙之隔的缘故,陈非寒甚至能听清按键的声音,噗呲噗呲地响。
在我的怀里,在你的眼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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