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奚旷持筷的手指微微收紧,骨节泛白。
“那现在到底是谁开心了?是我吗?是这院子里的侍女吗?是在长安的那位陛下吗?显然都不是。”她冷冽地讥笑起来,“是你,奚旷。”
“不用你亲自伺候,你只需要偶尔来看一看,就是所谓的‘尽孝’了。说什么真相暴露会害怕的不是你,你当然不害怕了,若是真有那么一天,自然有人帮你摇旗呐喊,说你忍辱负重,说你别无选择,已经尽力。而奶娘呢?谁会在乎她是怎么想的呢?她有这么一天,是怪谁呢?”
奚旷终于转过头,望了过来。
他眼中漆黑一片,既没有因她的嘲讽恼怒,也没有因她的指责羞愧。
“那你教教本王,应该如何做。”
“妾身可不敢。”
“你敢得很。”筷子轻轻搁在碗沿,发出轻微的声响,他直起身来,午间的风吹得他衣袍微微鼓荡。
“在长安,本王没有执意为奶娘争取一个名分,没有与父皇撕破脸皮,一定令你很失望罢?”
桑湄抿紧了唇,眉尖微蹙,眼底如霜。
“你已经从郑有钧那儿拿到了执掌中馈之权,偌大的王府,还不够你操心?本王触怒天威,对你有何好处?”
“对妾身没什么好处,只是殿下给妾身找了事做,投桃报李,那妾身也理当给殿下找点事做。”桑湄毫不顾忌地直视着他,“殿下既然要做戏,何不做全套?像宁王这样雄才伟略的人物,若只沉溺于小情小爱,陛下想来也不会信。只有在情感与理智之间挣扎沉浮的人,才显得生动真实,不是吗?”
四目相对,只余穿堂而过的风声,和沙沙的树叶声。
是刀箭也是明灯,是毒蛇的吐信也是坦荡的剖心。
她懂他,亦如他懂她。
有时候,奚旷常常会想,为什么要留她一条命,她这样危险的女人,死了才是最安全的。
可是他舍不得。
舍不得自己的那些眷恋都化作空梦,舍不得自己的那些怨恨都散作轻烟。
更舍不得,全世界,只有她才能窥见他内心的所有隐秘。
他们是敌非友,所以那些不能为人所知的幽暗想法,都可以在她身上肆虐;可他们又是如此亲密,所以所有的苦痛与酸甜,都可以共同感知分享。
不会再有第二个了。
令他如此痛恨,又令他如此沉迷。
当!
一声脆响,透白的瓷碗炸开在虞春娘脚边。
她傻傻地看着地上的碎瓷,和裙角上溅到的汤汁,忍不住攥紧了衣袖,迎着两个人闻声而来的目光,惶恐不安地站了起来。
她磕磕绊绊地解释:“我就是手滑了一下……”
“无妨。”奚旷说,“没伤着手罢?”
虞春娘讷讷摇头:“没有……”
桌上已是残羹冷炙,已没了用饭的气氛,奚旷便让虞春娘回屋去了,又把那两个婢女叫了回来,让她们收拾桌子,再给奶娘换身衣服。
“你随我来。”路过桑湄身边,他低低地说了一句。
桑湄挑拨他和他爹的心思被拆穿,心里不快,闻言剐了他一眼,但终究还是忍着气跟了上去。
她一直跟着奚旷进了他的寝殿,寝殿里不是玄青就是赭红,冷冷清清,远不如她住的多景台色彩丰富、玲珑可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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