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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统末年,四川保路同志会起义,吴玉章等人宣布荣县独立,成立全国第一个脱离清廷的地方政权——荣县军政府,各路同志军由荣县、威远两地进驻清河,当时暗中资助的商人中,就有杜老板。
杜老板过去一直很喜爱七七,在饭局上总会留心照应不会应酬的她。看到杜老板现在的样子,她心里既是难受,却又充满疑团:“他一向与人为善,也是受人尊重的耆老了,惹什么麻烦能把他弄成这样?”
这时路上另一辆车挪了开去,小蛮腰便抢着上前,终于慢慢挤了出去,行至开阔处,才对七七略微讲了讲杜老板的事情。
前几年,滇军被川军逐出盐场,紧接着川内军阀轮番进驻清河,截取盐税、敲诈盐商、搜刮民财,无所不用其极。杜老板总是推脱不了人情,时而替被绑票的盐商求情,时而替被罚款的盐商交钱,时而调解览商、井商之间的争议,时而调停运商、盐商之间的纷争,穷于应付,心力交瘁。二刘之战时,他任刘湘军的提款处长,而每当限期将到,款项尚未收齐时,他又好自己替别的商人垫付,长期以来,大伤了同兴祥的元气,时常入不敷出。
罗飞的宝川号,当年筹款修筑清河至犍为的公路,杜老板就曾带头出资,还替罗飞八方求情,四处筹款,加上善存的商业协会筹集的款项共计40万大洋,才使公路得以完工。
民国二十二年,欧阳松升任清河盐务局长,因与乐山方面的盐商关系密切,在划定运盐销岸时偏袒乐山而压制清河盐场,同时招专商运盐,那些所谓的专商,实际多为军政界人士化名的运商,借势压价、短购,大肆谋利,引起清河西场盐商和运商的集体反对,西场一度罢市,前几日,欧阳松派军警逮捕了带头罢市的段孚之和徐厚生等盐商,清河著名的老盐商“活三牲”里,就这么抓走了两个,杜老板与他们是自年轻时就交好的故友兄弟,都急得吐血了。
“段老板性格急躁,要说闹事的话还情有可原,”七七道,“可是我之前就知道,徐老板却是个精明韬晦的人物,不像这么顶着风险出头的人啊。”
小蛮腰有些犹豫地说:“听说这一次,欧阳局长是想借机拿西场的老商人开刀,徐老板和亲家老爷、还有罗掌柜关系都很好的,所以,所以……。”
似有顾虑,话没有说完。
七七早就明白,欧阳松与静渊都是清河东场的人,这样杀鸡儆猴、排除异己的争端,她七年前就已经见过不少了,到现在东场盐商的势力越来越强,两边的仗,自然也是越来越激烈。
“杜老板看起来好可怜。”她喃喃道。
小蛮腰也叹了口气,道:“亲家老爷那边也在想办法,杜老板好歹不算是孤军奋战。不过听人说,欧阳松这一次想要杜老板在西华宫的几块好地,现在就等着他送上门去呢。”从后视镜看去,见七七头靠着车窗,眸光流转,似有忧色。
七七回过头,从后视镜里正好和他的目光接上,小蛮腰很不好意思,忙看向前方,过了一会儿,方吐出几个字来:“大*奶,别再走了,回来就好。”
这朴实的语言里含有太多的关切,七七心中感动,笑道:“孙师傅,你不见瘦啊,比以前更有福相了。”
小蛮腰憨憨一笑,算是回应。
田间的篝火已经熄灭,剩下星星点点的火星子,像一路开着红色的小花,快到秋末了,到夜间已经开始起雾,雾气上来,纱笼般照在路上,越来越浓,把那些火星子遮盖住,只剩下黑茫茫的一片,听得秋虫凄凄,风声飒飒。
七七回到晗园,才知道静渊会晚回,便独自一人吃了晚饭,早早地洗了澡。黄嬢一路跟着伺候,甚是热情,七七见她似在担心什么,便笑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怕我去找楠竹,对不对?”
黄嬢嘻嘻一笑,道:“什么都瞒不过大*奶。”
七七一面把发髻松下,拿梳子梳头,一面道:“放心吧,我今天只是一问,倒没有心思去讨个不开心,我是去找三妹了,之前我妈说她从江津回来,想着我们多年没有见面了,我便去跟她说点儿体己话,发发牢骚。”
黄嬢似乎放了心,笑道:“楠竹那小丫头当年没少干缺德事,后来被东家撵了出去后,在她自家也没落着好,现在这样子,算是报应了。大*奶做得对,见着她就会想起那些糟烂的事来,还是别去招惹为妙。”
七七喃喃道:“当年我的孩子没了,原是件糟烂事。”目光冷冷地看着梳妆台上的镜子。
黄嬢一时失言,忙自己拍了个嘴巴,道:“大*奶,瞧我这嘴,不会说话,您不要介意。”
她的头发披在肩上,温软光润,极是浓艳,可肩膀却在微微颤抖,发上的光微微闪烁,檀木梳子顺着梳下,宛如拨开一道光流般。
七七梳着头,轻声道:“都过去的事情了,不要再说了。对了,你说楠竹得了报应,是怎生一个报应法?我倒想听听。”
黄嬢道:“听说嫁了个瘸子,两个人都在济广火柴厂打杂。照说这份工还是戚掌柜帮她张罗的,想着毕竟是亲戚,要不以她那臭脾气,谁敢要?干了有些年头了,也惹过一些麻烦,是人家老板心肠好,好歹留了下来。”
七七的目光投向她,一贯的柔和清澈,可其中却带有一丝黄嬢不太明白的含义,七七道:“黄嬢,我爹究竟给了你什么恩惠,值得你这么些年对他忠心耿耿?”
黄嬢心中一悚,嗫嚅道:“我……我不明七小姐……大*奶的意思。”
七七微笑道:“我从嫁到林家后,你一直对我都细心照顾,甘愿得罪林家,也要保护我,我一直非常感激。但难免好奇,怎么说,你跟黄管家可是在林家干了几十年的人,你和我家的联系若是被他们知道,可不是开玩笑的,你敢冒这么大风险,必是跟我家有极大的渊源。”
黄嬢叹了口气,道:“大*奶知道这个渊源,并没有太多好处,不说也罢。不瞒您说,几十年前的那些纠葛事,不是一句两句就能说得清的。您只记住,老爷所做的一切事情,都不违天理人心,而我只是和罗掌柜他们一样,甘心情愿为他做事而已。”
七七嗯了一声,轻轻叹了口气,把梳子放下,说:“三妹的儿子可真是可爱,估计和文斓差不多年岁吧?”
她提到文斓,黄嬢倒不知该怎么接口好,只强作不在意地笑笑,道:“今年也五岁多了,很清隽讲理的一个孩子,自幼跟着东家,倒是一点都不像他娘。”
七七没有说话。
黄嬢见她容颜清减,大有倦意,识趣地道:“您早点休息。”七七点点头,黄嬢转身出了房门,给她把门带上。
静渊回来的时候又是深夜,他估摸着七七睡了,便从露台的门直接去浴室里洗了个澡,好歹消了点酒气,轻手轻脚地走进卧室里,窗户下留着一盏灯,杏色的灯罩,像朦朦的一朵花,七七侧着身子朝里睡着,头发柔柔地搭在枕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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