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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低低应了一声,像是做错事的孩子,乖乖站到案后去煮沸泉水。
郑观音做出这样认错的姿态,本来是为了教观主高兴,然而他见她乖顺,却也瞧不出什么心软,虽说叫她觉得棘手,然而伏低做小哄人的事情她从小不是没有做过,倒也不大放在心上。
只是添水加炭时不免腹诽,这道观的主人果然极清闲,还有闲心来折磨美人烹茶。
这样的抱怨等到水沸,也就慢慢顾不得了,她一丝不苟地分次注水击拂,手腕用力,维持茶筅柄不动而筅丝动,见内里乳沫渐出,动作才渐渐轻缓。
击拂的声音从响渐弱,直到她手腕微酸,才见盏内乳雾溢盏,凝而不动,色泽细白。
她松了一口气,抬头去瞧,见桌案后的人正提笔凝神,完全没有瞧她的意思,忽而有一种被愚弄的感觉,怒从心头起。
他要是不看,大可以教她做好端来,她尽心竭力地讨好,辛辛苦苦抬来,力求举止娴雅,但人家便将她视作路边野草,看都不看一眼。
大约是不满她想方设法拿药,却又觉得太斤斤计较不便明说,这几日想着法子来折磨她。
郑观音勉强安慰自己,到底她费心想要滋养肌肤也是用了观中许多钱财,要稍微做些苦工,她良心上也过得去。
萧昀正在作画,她端盏过来时,正见画中低头点茶的女子。
虽无面庞,却惟妙惟肖,一望就知道是她。
郑观音这才晓得他不是要看自己来斟茶,反倒是拿来做入画仕女的题材,那口气稍稍松了一点,等那最后一笔落下,轻声将茶奉到他手边。
“道长也该画累了,不如喝口茶歇一歇。”
萧昀作画时并不怎么多瞧她,只是听着那轻快的击动声,下笔却比以往更有神韵些。
仿佛这样的场景已经有千百次,她不喜欢多言,坐在那里专心致志做自己的事情,任凭被人以笔描绘,难得的岁月静好。
等到接过手边那盏茶,白云一般的细腻乳沫,入目却是略显稚嫩画技的老虎,并非山水花鸟。
还是茶粉的碧绿颜色。
他从画作中抽||身出来,一时不知道说些什么,无奈道:“你平日爱画老虎?”
郑观音瞧他果然疑惑发声,勉强按住唇边笑意,恭谨答道:“奴婢更喜欢画人物小像。”
她咬了一下唇,实在有些忍不得,终是嫣然一笑,“观主说,奴婢画的可像么?”
“绿莹莹的幼虎,哪里像?”
本来那老虎画的也有些憨态可掬,叫人见了有几分淡淡的笑意,但听见她这样说,萧昀亦不免收敛笑容:“我在郑娘子心中,便是这般形象?”
郑观音摇摇头,稍稍抬首,声音平和而轻柔:“我以为观主虽然书画颇佳,人也随和,但远观却如雄狮虎踞,教人想起山林里的猛兽。”
短短相处两日,她所知的这位萧观主除却皮相可取,也是个衣食讲究,喜静寡言的人,除却那些道士日常的功课,她每每来时,见到他都是在习字、作画、观书。
虽然偶有磋磨她的疑影,但往好处想一想,他又不图她的容色,她得到的却已经远远超出预期设想。
偶尔也会因为这些小孩子的蜜糖而生出犹豫,或许留在景明观内,余生也是一样平静惬意。
但她离得远一些,却又觉得这身道袍并不能遮盖住他仿佛与生俱来的掠夺与凉薄,勉强的遮盖,隐隐昭示着内里的深沉与汹涌,让人不免杞人忧天,担心有一日的喷薄。
不过这些同她没什么干系,他有野心才好,若真无欲无求,连帮一帮她、互利互惠都不肯,那才是真的没什么指望。
“至于神态……”她确实也不是画中圣手,但心下正含了一点不悦,作画时总有三分刻意:“只是我画技不佳,并没有冒犯的意思。”
她口中声气怯怯,说没有冒犯的意思,但那神情他瞧在眼中,几乎可以称得上是刻意,半隐在阴翳处的面容冷峻起来。
郑观音看他好像含了被捉弄的气恼而又无处发泄,知道自己也该见好就收,适时俯身,低声认错,递了台阶:“观主明察秋毫,奴婢下次再也不敢了。”
她明媚时往往是在浅浅捉弄人的快意后,哪怕偶尔教人感到不悦,可望见她面上狡黠,心境也随之开阔。
不愿再与她计较这些小事。
只是他并不喜爱她这样的明艳妩媚,仿佛多看一眼,就有重蹈覆辙的风险。
他忽而道:“昨日的茶里放了许多的盐,也是你故意?”
郑观音本来想再解释一回,但是心神忽而一动,迟疑“嗯”了一声。
萧昀也没有料到她会这样爽快地承认,被弄得有些哑然失笑,轻咳了一声才道:“我与你似乎近日无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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