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桥下是灰白大块岩石和黑色小碎石的海滩,他们走到桥末端,陈一平忽然去租了条小艇。桥上来来往往,悠闲吹风谈话的游客多是情侣、家庭,多带小孩。陈一平牵着他下只能容纳两个人的小艇,拉他躺下,说:“这里比较好睡午觉。”
在桥上隐约听得见一点人声,虽然许多游客只是扶着木栏远眺。可躺在小艇上,不必用桨,飘荡在海上,与你作伴的只有三五只嘈杂白海鸥。
邓特风原本不想睡,可他还是被陈一平拉着并头躺下,因强烈阳光闭上眼,很快睡着。梦里没有失去神智,各种感官都加倍的明显,只有温暖阳光,微风细浪,和彼此的呼吸与体温。
他完全放松心神,只想,这世界是如此可爱。与陈一平近到脸颊相贴,触碰到他的发丝,又忽然,被这世界用海水打造的摇篮催生出无限温柔。
我爱的人如此浪漫,而他睡在我身边。
这是他在这宁静停泊港湾想到的全部。
他们在此无所事事虚度光阴,中途甚至通过长桥买了两杯冰激凌,又回到艇上。看着日光三点变强又转暗,谈许多在别人看来毫无意义的事。口干舌燥,就又默契的落入呼吸声的休息里。
我觉得这样背对海平线看沿岸,像在查理大桥看伏尔塔瓦河岸的风光;我觉得海边那些陡峭斜坡上用垂直棕红石壁做围墙的度假别墅,像意大利的海边小镇;我觉得海鸥的呀呀叫声在广阔海面风中回荡,听起来像大钟敲响……那些记忆,那些风景,那些某时某地突如其来的感觉,他们可以不管对错或是成熟与否地说给彼此听。
到晚六点,他们又一次忽略时间的过去,直到太阳变成黄色,光芒万丈,在他们视野右侧尽头,海与岸处沉没。他们在日落的那一侧里,海平线是橙红,落日是橘黄,他们更靠近落日,沐浴在一片光辉中,而没有日落的遥远一侧,天色是浅蓝和紫罗兰的渐变调合。
邓特风有一瞬间恍惚,头晕脸烫,分不清自己是被日落震慑还是刚刚醒来。陈一平比他早一步发现,他两颊上的皮肤发红,仿佛半天后终于被持续的日照晒伤。陈一平问:“会不会脱皮?”觉得自己毕竟是男人,不如女孩细心,完全没想到提醒他防晒。邓特风只是晃晃头,回过神就下意识地追着他的手轻吻,他不是第一次晒伤。即使刺痒脱皮,能和陈一平相处他也绝没有意见。
脱皮便让它脱了再长,他不怕一点点痛。涨潮的水拍着小艇,随他们醒来划船,一片聚光灯下油彩一般的暮色波光中,海鸥扑剌剌从他们触手可及的身边惊飞。他猛然想,像不像一幅画,在光源前导致一切都要用阴影表示,像莫奈用红黄紫黑表现日落时所有色彩的画。海波荡着长木桥就到了晚上,而桥上的人看他们,那模糊渺小的船只和身影,或者也像一幅风景画。
我愿与你在画里,在他人的作品里。用画笔颜料数码像素或是字符保存,在画板上文档里网络中某处,在二十年后会积满尘埃无人造访的某个角落。只要你我依然存在,纵使人类会抛弃互联网,网路节点成为一个个掩埋地下无人考古的废墟,我拥有你。
他陷入这种怪异的思绪无法自拔。然后在反思,为什么我想这一刻凝固,莫非我这样害怕年华老去?
当他怀着这样的疑问,回到那间寿司店前,已经到了七点。
从三、四层悬崖般的陡坡下到海边,比爬回坡上容易太多。那坡度有六十度,他至少花了三十分钟才爬上来,陈一平真的热爱运动,体能比他好。原本站在他身前几米等他,问他还好吗,到邓特风再爬不动,弯下腰撑着膝盖喘气,陈一平就退回几步,牵着他的手慢慢爬。
邓特风那一瞬间想到了自己四十岁,或五十岁的样子。如果陈一平还愿意牵他手——世上没有法律规定人到了四五十岁不可以再拖手——他对自己最闪耀青春光辉的年华终将逝去没有任何恐惧。而陈一平,当然,陈一平爱着他,他一定愿意拖他的手。
然后邓特风放心地肚子饿了。
没有想到Takas外排队的人更多。应该在那个小小的前台登记的日裔老板娘也繁忙着,连拿预约号码都需要排队。他们等到八点,这间店晚九点半关门,询问等位情况时老板娘翻着本册点数:“你们之前还有二十人。”
陈一平问邓特风:“是不是很饿,换一家,我们下次再来。”
邓特风却很固执地要留下。
他们在夜幕降临的店外,坐在长椅上,为吃一家寿司等到九点。邓特风提前要了一罐健怡可乐,咬着长吸管吸。陈一平递给他两颗糖果,他只吃一颗,又递回。街尽头转角处一座小的双层房屋旁有一棵树冠很大的树,树冠上挂满小灯,代替了漫天繁星。
他们在那时想到一起。陈一平想,我不喜欢吃,只是喜欢带几颗在身上给他;邓特风想,我不喜欢吃,只是喜欢他给我。
有一回在地铁站,陈一平偶遇一个同样低血糖的女孩,伏着头棕色卷发乱乱地盖住脸与肩,他蹲低身递糖给她,说抱歉我希望我此刻有纸巾和甜饮。邓特风就在身边,他一点也没有吃醋。他一直确信自己没必要吃任何人的醋。在那个陌生女孩说谢谢时,邓特风望着陈一平的侧面,心里一个声音毫不掩饰地说:看。他这么好,他属于我。
22【番外】LoversSunset(下。
他们最后赶上了Takas当晚的lastcall。
很多人不会想到,这家主厨其实是个上海人的小寿司店,会比若干从上到下全是日裔的料理店味道更好。
这样的寿司店,主厨总会在寿司台后问你,刺身与寿司有什么忌口,有什么想吃。不必一道道点菜,若是相信他,全都交给主厨,他会根据食材新鲜程度及食客的口味喜好安排。
刺身拼盘里,他们点了米雪推荐的比目鱼和缟鲹,其余交给主厨;寿司也任由主厨配八件炙寿司。
吃,是一件有心就会收获惊喜的事,前提是交给主厨足够多的尊重,信任他也将同等礼遇作为食客的你。那晚的刺身十分美味,都是当季鲜鱼,主厨体贴地由淡到浓排列口味,最外侧白而半透的比目鱼切成薄片平刺身,已经在刺身上洒了少许葱,淋一点酱汁调味,不必另外蘸酱油芥末。薄切让新鲜比目鱼肉更加鲜美。缟鲹、蓝鳍金枪,和红甘鱼都是厚切,粉白看得出纹路的缟鲹口感柔和细腻,殷红的金枪厚实沉重一些,而红甘鱼,粉色的鱼肉在贴近鳞与皮的地方呈现绛红,带一点点酸味,脂肪丰富粘着牙齿。唯一糟糕的是希鲮鱼籽,只是个名称,根本不是希鲮鱼,而由青鱼配合鲜黄的蟹籽合成,一如既往令人难以接受。他们不常吃刺身,许多店的刺身做得不好吃。邓特风对生鱼有抵触,他根本没有去碰希鲮鱼籽,决心记住它,以后不要碰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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