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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他逃命似的离开了自己的偷窥点,跑走之前,甚至不敢再抬头往里瞧一眼,他怕看到什么,怕自己连步子都迈不开。狂奔在熙攘的大马路边上,他把望远镜丢进垃圾桶,又扯掉口罩,求生似的大口呼吸。
李枳回到了先前蹲点的隐蔽角落。这是他的第一反应,不知为什么,或许是培养出了革命感情,那片树荫能让他感到些许平静与安全,好比逃难的人总想回到故土。他怔怔地,靠坐在围墙下,不敢再往小区里看,仿佛那是奥斯维辛似的。他只敢往地上瞅,注视卵石上蚂蚁搬家,出乎意料地一滴泪也没流,像是吓傻了。
渐渐那树荫也要消失——夕阳不知何时把下午的那轮圆日顶了下去,正恹恹地半躲在云里发着赤色暗光,再不能在地上照出明显的阴影了。于是李枳站起身来,揉了揉腰腿,跨上租了四天的大摩托,转动了油门。
听见发动机的轰鸣,闻见刺鼻尾气时,他笑了,对摩托车说:“要说拜拜啦,你现在也算是派上了点用场。”
他骑着摩托,跨过澳氹大桥,夹在一群甲壳虫似的轿车之间。日落在海湾上,没了刚才的昏沉,坦诚明朗,把大海和城市映成金红色。
他听见浪声。尽管城市很吵,他还是听见了,像一种虚缈的召唤。
但他只看了一眼这难得美景,就转过头去专心看路了。他比自己预料的要冷静许多,把摩托车送回车铺,领回一点算作押金的零钱,又回到在妈阁租的民宿,拎包退房。
在澳门吃的最后一顿是大肠面,挺香的,赤油浓酱,吃太多就齁嘴。让他想起胡同口的配着北冰洋的卤煮,也想起某人拒绝多吃时的养生论调。
在香港的机场他又买了包鸡蛋仔,浇了红豆酱和炼乳,太甜或是太烫,总之吃几口他就全吐了出来,只能扔掉。
后来他又在机场椅子上缩了一夜,第二天早上七点,上了回京的飞机。
挤在经济舱里,李枳也为自己的冷静感到古怪。或者说,他是木然,是晕头转向。
昨晚不敢琢磨,却缠他一夜的想法,现如今清晰得很。他想,原来那哥们说的“好好处理关系”,意思是断掉自己这边啊,是自己不作数了,所以这么多天,他也不需要开机,不需要让自己联系得上。实在高明得很,简直欧亨利,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他又想,我这趟过来到底干嘛呢?一是为了确认他没事,二是为了和好。现在两条做成了一条,好歹能拿个0.5吧,四舍五入一下,不就是1了吗?
也成,不错,挺好,罢了。
人有时候得有点阿Q精神,不然太清楚地看见自己有多贱,这感觉还真挺伤人的。
直到装雪碧的纸杯上现出一圈红,李枳才回过味儿来,满嘴都是血腥。他又把嘴咬破了。他有点挫败,明明前几天都在努力控制,再焦虑他也坚持不胡咬,因为黄煜斐之前嘱咐过,希望他不要太困扰,不要苦自己,不要乱抽烟,也不要太狠咬嘴唇。
那么,现如今是终于坚持不住了吗?李枳在周围乘客惶恐的注目中,深低着头走进卫生间。
他往脸上泼够了凉水,盯着镜中自己,满脸湿淋淋,嘴角的水珠好像还融着血味儿。他感到无比自卑,且茫然,对一切充满了抱歉,好像没勇气再推开门面对人类世界了似的。
但他最后还是回到了座位上,用口罩遮住一张烂嘴。他好歹还是平安回了北京。
回家之前,他去银行取了点现金,又跑去采购了三条万宝路,两箱可乐一箱泡面,独自搬回了自家小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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