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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楼灯光昏暗,故大多数人只听得琸云的声音,并不曾仔细看清她的相貌,而今走到三楼楼梯口,正正好站在一盏灯笼边上,淡橘色的灯光照在她脸上,只衬得她那一双乌黑幽深的眼睛犹如天上的星辰,明眸红唇,不可方物。
那般极致而摄人的美丽,便是今日高台上那三名艳妓也有所不及。这一刹那间,二楼忽地静下来,所有人都齐齐地扯着脖子朝她看过去,连大气都不敢出,生怕发出一丝半点声音破坏这等完美画面。
琸云回眸朝二楼诸人斜看了一眼,目中水光涟涟,任谁都觉得她仿佛是在看自己。所有人心里一颤,连气儿都有些喘不上,偏偏她却立刻转过脸去,众人心中又立刻发出失望的叹息,只盼着她能再回头看自己一眼。
三楼明显又重新布置了一番,船舷四周竖起了高高的桅杆,上头吊满了灯笼,照得整个甲板灯火通明。甲板上另设了位子,众人依次围坐,陆锋与刺史家的大公子端坐在上首,二人有说有笑,好不热闹。宋掌柜与刘二少都在外围的矮几前,瞅见琸云上楼,二人俱一脸担心地朝她看过来,眉头微蹙,显然很是担心她会出丑。
听到小厮说琸云到了,船上众人这才转过头来看她,见她抬头挺胸气势不弱,不由得微微一愣,再仔细朝她脸上一看,甲板上顿时一静。
琸云今儿穿着一身绛红色的袍子,头戴白玉冠,脚蹬鹿皮靴,头发梳得一丝不乱,眉长入鬓、凤眼高挑,雪肤红唇,艳光逼人。虽说在场众人今日看了不少美人,但无论是晚碧的妩媚,还是云梦的高雅,抑或是叠翠的秀美,相比起面前的“少年”来说,仿佛都略有不及,总欠缺些许摄人的火候。
场中有好男风的眼睛已经开始发直,口干舌燥地向周围人打听琸云的来历,更多的人在窃窃私语,玩笑着说今日四美究竟谁能夺魁。
琸云仿佛什么也没听到,端着架子朝众人行了礼,沉着脸看着陆锋,没说话。
陆锋停止与刺史家公子的寒暄,微微抬头看了琸云一眼,仰头将杯中美酒一口喝干,哑着嗓子道:“先前在楼下听得方公子对这三位姑娘颇有些看法,在下也甚觉有理,故特特地将方公子请上来对这三位姑娘今日的献艺点评一番,不知方公子意下如何?”
琸云毫不推辞地朗声回道:“既然陆公子说了,在下自然义不容辞。”她顿了顿,轻咳一声方道:“在下认为,今日献艺三人中当以云梦为魁首!”
底下顿时一片轰然,有人高声喝道:“晚碧的舞姿轻盈妩媚,无人可及,云梦如何能与她比。”
陆锋深邃的眼睛直直地盯着她,面上不见丝毫动容,“方公子何出此言?”
“今日叠翠仿佛身体抱恙,嗓音不如平日圆润甜美,虽说一首《越人歌》悠扬婉约,但终有瑕疵,想来诸位都有目共睹。至于晚碧——”琸云毫不客气地摇头道:“一支胡旋舞被跳成这样,若是司徒大家见了,恐怕要气得吐血。”
她不待众人反对,又继续滔滔不绝地道:“众所周知,胡旋舞为健舞,理应轻盈矫健、节奏鲜明,飞速旋转,心随舞动,晚碧的舞姿众人都已亲见,妩媚有余而矫健不足,一味地卖弄姿色,却未能将胡旋舞的精髓表现出来。想当年司徒大家一支胡旋舞动京城,何等的矫健大气,竟能连旋九十九圈,犹如雪花飘摇、蓬草飞舞,今日晚碧却只见媚眼乱飞,腰软如柳,鼓击六十,却只旋了五十一圈,不说司徒大家,便是连京城天香楼的谢天香也远远不及。”
她有理有据,言之灼灼,说得众人不得不服,仔细一想,果然觉得晚碧的那支胡旋舞一个劲儿地卖弄风骚,不见丝毫矫健之美。
“至于云梦,《玉版参禅》岂是凡品,世间能弹奏此曲者聊聊无几,云梦小小年纪技艺已登峰造极,实在让人惊叹不已。”
众人大多没有听过《玉版参禅》的曲目,只是见她说得言之凿凿,没有不信之理,俱交口称赞起云梦来。
那边游船上的三个女子也都清楚地听见琸云的点评,脸色各不相同。云梦既惊且喜,一双秋水般的眼睛直直地看着琸云,犹如遇着了知音。叠翠则是淡淡的苦笑,她今日的献艺虽有瑕疵,但竟由琸云一解释,众人皆知是因她身体抱恙,故多少得了个台阶下,唯有晚碧,着着实实地被琸云一通冷嘲热讽,只气得她一脸铁青,眸中简直快要喷出火来。
无论晚碧对琸云如何恨之入骨,却不得不随同另二人上前谢过,一双妙目朝陆锋身上一再扫过,却无奈陆锋连眼皮也不抬,只得银牙紧咬,作泫然欲泣的姿态缓缓退下。
最后的结果正如琸云所愿,云梦不负众望地夺了花魁魁首,刺史家大少爷不知朝陆锋说了句什么,陆锋缓缓摇头,目光朝琸云身上扫了一眼。刺史家大少爷立刻笑起来,也跟着陆锋朝琸云看过来,眼神中不乏暧昧之意。
琸云顿觉浑身不自在,正欲告退,上首的陆锋忽地叫住她,道:“方公子莫要急着走。难得遇着方公子这般志趣高雅的人物,不如陪在下喝几杯?”
琸云正欲推辞说不胜酒力,脑子里却忽地一动,竟改口应下,笑道:“莫敢不从。”她上前时悄悄朝柱子耳语了一阵,柱子闻言,连连点头,一低头便溜了出去。
“陆公子是京城来的贵客,我们这些升斗小名难得一见,更不用说与陆公子喝酒了。”琸云一边笑着一边给自己倒了杯水酒朝陆锋示意,陆锋亦举起酒杯,正欲一口喝干,忽地被琸云打断道:“稍等——”
“陆公子是北方人,在下听说北方汉子最是豪爽直率,喝起酒来也毫不含糊,故一直神往,想着哪一日能与北方来客切磋酒量。”她说话的工夫,柱子已经抱着两坛子酒跑了近来,琸云随手搬起一坛,勾起嘴角朝他挑衅地笑。
众人最爱看热闹,眼见着这比女人还要漂亮的方家小子竟要与陆大少爷拼酒,立刻起哄,高声喊着闹着,怂恿陆锋接招。
陆锋自持酒量,倒也不推脱,毫不犹豫地从柱子手里接过酒坛朝琸云举了举。
琸云眯起眼睛笑,罢了一仰头,举起酒坛张口就饮,透明的酒水从她唇边滑下,沿着光滑白皙的脖子滑入高高的衣领中,有一种禁欲的美感。陆锋深吸一口气,竟觉得口干舌燥,脑袋有些发懵。
琸云十分豪迈,一口气竟将整整一坛子酒喝得干净,罢了将酒坛口朝下朝众人示意,尔后手一扬,酒坛砸在甲板上,“砰——”地碎成一堆陶片,端地豪爽。
众人见状,愈发地高声叫好。
她坛中美酒早已喝干,陆锋又如何推辞,自然得跟上,遂也学着她的姿态大口大口地喝起坛中美酒来。
这酒一入喉,陆锋顿叫不妙。他虽是海量,却有个致命的弱点,决不能多种酒掺饮,否则一喝必醉。而坛中美酒显然是好几种酒调制而成,入口辣喉不说,刚入腹中便有酒气从小腹升腾而上,冲到他的脑门上,立刻就有些发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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