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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人一路上谁都没有再开腔,车里沉闷得好像大雨前的夏夜,气压低得连蝉都噤了声。夜幕降临,车灯的橘色灯光划开一片混沌,谭央在上海的家也近在眼前了。“少爷,谭小姐的家快到了,我们要开进去吗?”陈叔终于打破静寂的低声问道。毕庆堂这才回过神儿来,“不,不用了,停在这儿吧。”低头看了一眼谭央,他无奈一笑,怎么和个小丫头片子斗嘴掷气起来,既然她听不得别人反驳她父亲的话,不理就是了。
他非常温和的笑了,低低的语调里有主动示好的意思,“谭小姐,本来还想下周再约你出来的。不过现在,我倒是犯嘀咕了。”谭央转过头看他,一脸不解,毕庆堂又接着说,“和你在一起,人老的快啊!”谭央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毕先生,今天是要谢谢您的。”毕庆堂笑着摇头,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一个蓝色天鹅绒面的长方形盒子递给她,“小小心意,谭小姐务必收下。”谭央为难的推了推,“毕先生,这怎么好?”“收下吧,就当你谢我今天陪你逛上海了。况且,这样的东西你用得上,令尊也会高兴的。”
把盒子塞到她手里,毕庆堂颇为严肃的说,“你先打开看看。”谭央轻轻打开盒子,只见里面洁白的绒布里躺着一支钢笔,有光泽的漆黑笔身,上下有金黄色的镶边,笔型纤巧优雅。谭央下意识的拿到手中,细细打量。“喜欢吗?”听到毕庆堂问,她笑着点头,“那就收好,用它好好读书写字。”谭央将笔握在手中,爱不释手的样子,“那我谢谢毕先生了。”
谭央下车回家,看着她的背影,毕庆堂忽然摇下车窗,“谭小姐,下周愿意赏光吗?”谭央笑着转过身,只说了一个“好”字,又接着往前走了。
摇上车窗,车开了,毕庆堂点上一支烟,吸了两口,心不在焉的说,“女人,都好哄。”陈叔在前面却摇头笑了,“可少爷今天,差点儿就失了手。”毕庆堂听了他的话略一滞,随即头靠在椅背上微闭着眼说,“以后不会了。”
回到家中时,天色已晚,谭央一进门就看见表叔坐在天井下,“表叔,今天回来的这么早啊?”谭央心情颇好的将手中拎着的盒子放到地上,搬了把凳子坐在表叔身边。“一回来就能看见您,真好!”谭央笑眯眯的乖巧说道,冯康哼了一声,“怎么,嫌我平常在大烟馆里耗着不回家?你不要和我拐弯抹角的说这个,我这一辈子都是这么过来的,你对付你爹那套,在我这儿不好用!”谭央闻言扁扁嘴,小声说,“随口说说,没想那么多。”冯康抬起眼皮扫了谭央一眼,“上海乱的很,你以后不要一个人往出跑,还这么晚回来。”
谭央想了片刻,然后说,“不是一个人,表叔啊,你们当年在山东的时候,有没有一位姓毕的伯伯?”“你说什么?”冯康惊诧不已,一扫平日的颓委之色探身问道,“那个叫毕庆堂的来找你了?”谭央微微点了点头,“其实在同里,他来吊唁我父亲时就说要带我来上海,我对他说我是要来投奔表叔的,没想到,前天在外滩又恰巧遇见了,我今天就是和他出去的。”
“恰巧遇见?放他娘的屁,在上海滩,他想见谁还用得着恰巧遇见?小兔崽子,倒是下手快啊!”冯康咬牙切齿的说着,然后郑重的看着谭央,“你以后不许再见他,你当他是什么好人?和他那狗娘养的爹一个德性。他对你,没安什么好心。”谭央先是被表叔过于激动的反应吓到了,随后疑惑的说,“可是,可是他说我父亲为了他的父亲挡了一枪,他是感激才来找我的。难道不是真的?”
冯康冷笑,“真的,当然是真的,我大哥,那真是个爷们,”他说着,一脸钦佩之色,“不过,这就是当年很多事情里最鸡毛蒜皮、无关痛痒的一件罢了。”冯康眼神飘忽,看向遥远的地方。
“表叔,表叔,”谭央唤着神游外方的冯康,冯康回过神儿来,“表叔,你给我讲讲啊,你们当初在山东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每次提到,我父亲也总是这么欲言又止的?”冯康犹豫片刻,“小孩子知道那么多干什么?我让你做什么,你尽管听我的就是了!”冯康又指了指地上的几个盒子,“对了,这是他买的?”谭央微微点头,“扔了去!”表叔瞪着眼睛大声呵斥着,谭央反而固执的坐着不动,脾气也上来了,“你又不告诉我因为什么!我凭什么以后不见他?凭什么把人家送我的东西扔了?”
冯康见状立马暴跳如雷,他拎起那几个盒子向门外狠狠的摔了出去,随即关上院门回到房里大吼,“不识好歹的东西,我和你爹做什么不都是为了你好?你要是再敢见他,我就打断你的腿!你以为他穿的人模狗样的就是清清白白的上流人了?对,人家的头衔又是什么公司的老板,又是什么商会会长,可你知道那公司做的是什么买卖吗?就是这个!”冯康说着,拿起自己的烟枪晃了晃,“满上海滩的人都知道,什么商会啊?说得好听,那就是个黑帮,欺行霸市,巧取豪夺。想在上海滩站稳脚跟做生意,你就得给他毕老板送钱送女人!这爷俩,十年来在上海办的事儿,死一百次都不够的!”
冯康说到这里,语气缓了缓,“你还小,不知道这世道的险恶。可是,你不是想好好读书,做个体面本分的女人吗?那你还要和这样的人渣搅在一起?”听了表叔的话,谭央半天没回过神儿,自言自语道,“我真没想到,他是这样的人。”“现在知道也不晚,咱们好瓷不和烂瓦碰,惹不起还躲不起吗?你放心,他老子欠你爹不少的人情,只要你不理他,他也应该不会太过分。”听了表叔的话,谭央便懂事的点头答应。
谭央晚上收拾东西时才现袋中的那个蓝绒盒子,本来是要推开窗扔出去的,可是心念一动,便想着打开盒子再看一眼。乌黑镶金的精致钢笔,线条纤巧文气,静静地睡在盒子里,仿若养在深闺的静好淑女。谭央这一看不要紧,倒是舍不得了,这几年来,她总想有一支自己的自来水笔,只是家中接连生变故,一直未能如愿。这样合心意的东西,她也实在是不能割舍,于是,谭央将钢笔小心取了出来,放到写字台空荡荡的的笔筒里,接着一扬手,将装笔的盒子扔出窗去。
周一的一大早,下属就把从相馆取来的照片送到了毕庆堂的面前,两张,上面的一张,谭央正襟危坐、中规中矩,笑得虽然僵了些,却也还是美的。下面的就是第一次照时,谭央被曝光吓到的那张,手捂着嘴,瞪大眼睛望着前方,明明被吓到了,可是看起来却是好奇心很重,想要一探究竟的样子。那副模样颇为滑稽,毕庆堂淡淡一笑,随即拿出一个信封将头一张照片装了进去。正要抬手将照坏的那张丢到办公桌旁边的垃圾桶里,无意间又瞄了照片一眼,照片上那双清灵的眼睛似乎正好奇的望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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