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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别拿走呀,这烟你抽不惯!”
“谁说我抽不惯?早些年我吃过的苦,不比你少。”
老周不情愿的望着毕庆堂手里的烟,没吭声。
毕庆堂见状,就变本加厉的说,“这段时间我在你们那儿,抽的烟你就包了吧。我捐了那么多的党费,抽几根烟,你总不会小器吧?”
老周哭笑不得的说,“你那不叫党费,你还不是党员!”
“那么多真金白银,国民党的省长都买得来,还买不来你们的一个党员?”
“买不来!”老周斩钉截铁的回答。
毕庆堂沉吟良久后方说,“如果你们得天下后,还能做到这样,那才是真的本事,只怕难啊。贫而富易,百恶丛生;富而贫难,一善从衷。”
毕庆堂走后的第二天,谭央就去毕公馆取回了他们结婚时的戒指,稳稳的戴回到手上。从这一天开始,她和女儿在上海的租界日复一日,坚定而充满希望的守候着他的归来。
两个多月后,辗转收到了毕庆堂的信,他说他到了西南地区,在那里随老周的部队打日本鬼子,因为他枪法很好,所以他虽也上前线跟着打仗,可绝大多数的时候,都是在营地里训练新兵们的枪法,那些年轻人还全都喊他毕教员,真没想到这辈子,他毕庆堂还有做别人老师的机会。同时,他也希望谭央不要过于担心他的安全。
就当连毕庆堂这样的人也投入了抵抗侵略者的站争后,长久的相持后,日本人终于逐渐露出了颓势,在战场上,中国军队开始取得了主动权。
毕庆堂一直给家里写信,由于局势动荡,有时三五个月也等不来一封信,有时,一下子会收到五六封,偶尔中间还会有信遗失。他的家书越写越长,字字情真意切,是对家的思念,更是对来日团聚的向往,他在信里告诉谭央他的所见所闻,倾诉他的看法和观点,这些在从前,是很少有的。
由于他打仗的地方总是变,谭央没有地址更没有途径给他回信。五年前,她从德国写信给他,他只看不回;五年后,他从前线写信给她,她也是只看不回。谭央买来一个大大的影集本子,在黑纸板上,一面齐齐整整的粘着她在海德堡写的信,另一面,则小心翼翼的贴着他在前线写的信。他们两个隔着天高水长,隔着春秋寒暑,在信中互诉衷肠,诉尽世间的真情挚爱。
1945年8月15日,日本天皇发表《终战诏书》,宣布无条件投降,抗日战争胜利。战争持续八年,日军战死三十万余,中国军队阵亡近四百万,平民近千万死于战火。这个战争,中国取得了最终的胜利,却也付出了巨大的代价。
在战争结束前的半年,谭央就再没收到过毕庆堂的信,胜利后,谭央多方打探终无半点消息,入冬后,她收到了老周的回信。老周在信中说,开春时,毕庆堂随小队执行任务,路遇日军轰炸,全军覆没。可他后来去现场并未找到毕庆堂的尸体,所以他总觉得毕庆堂应该还活着,他那样的人,应该不会如此轻易的丢掉性命。
可是,她却一直没有等到他。
一九四六年的盛夏,敬业中学校园中,绿树红花的掩映下,临时搭起的台子上,一个蕊黄色洋装纱裙的少女怀抱一柄小阮,一脸甜笑的弹着轻快婉转的曲子,乐声灵动悠扬,是溽暑中一抹难得的清凉微风。少女本就生得美丽,又伶俐爱笑,她身上自有一派娇柔贵气的风仪,叫人见了,便说不尽的欢喜爱怜。
谭央聚精会神的听着女儿的弹奏,与她肩并肩坐在台下的徐治中伏在她耳边轻声说,“弹得真不错啊,不是才学了大半年吗?”谭央带着几分无奈的笑了,“别人听不出门道也就算了,你还这么说。吃西餐,看美国电影,连旗袍都不肯穿的孩子,学小阮也就是个花架子,”说到这里,谭央欣慰一笑,“还不是为了哄我开心,想给我找点儿营生做,她才闹着要学的,这孩子。”徐治颇为感慨的说,“真是懂事啊,这柄小阮,我就送给囡囡了。我又没有女儿,别可惜了这么一柄好琴了。”
少女一曲终了,台下安静片刻后,一阵经久不绝的掌声响了起来。言覃鞠了一躬后,下了台。坐在谭央后面的章湘凝,攀着谭央的肩膀笑问,“听囡囡弹小阮,你什么感觉?”谭央想了想,一本正经的回答,“差强人意吧。”章湘凝嗤之以鼻的对着旁边的刘法祖埋怨,“养个女儿,出落成这样,她还说差强人意?”刘法祖沉思片刻后反问,“那你做了这么多年的刘太太,觉得我这个丈夫怎么样?”章湘凝眉头一挑,“差强人意吧。”刘法祖拉着她的手,哭笑不得的回答,“这都是一个道理!”
接着,刘法祖站起身,略带歉意的对谭央说,“央央,我们先回去了,老二太小,离开久了不放心。明早,我们去送你。”听他这么说,章湘凝长叹口气,颇为不甘的问谭央,“非要去美国吗?那么远!”谭央点了点头,“囡囡想去那里读大学,我自己觉得,换个环境也好。”章湘凝不禁称奇,“美国的大学就那么好?”谭央低头笑了,“她的男朋友,在美国。”“囡囡才多大,就有男朋友了?”
谭央抬起头,看着正向他们走来的言覃,女孩子亭亭玉立,比她还要高半头。她愣了半天后,颇有感触的说,“记得我像她这么大时,就已经同他父亲在一起了。人,不是长大了才能爱,而是爱了才会长大。”
从学校出来时,言覃挽着母亲,徐治中拎着装小阮的匣子跟在旁边,三个人有说有笑走在一起,一家人似的。
上车前,徐治中紧锁眉头,对谭央说,“明早不能去送你们了,有个非常重要的会,”顿了顿,他很无奈的补了一句,“又要打仗了。”谭央机械的重复,“又要打仗,”之后她直视徐治中的眼睛,“你不是说,打败日本人后,你就不当军人,不穿这身军装了吗?”徐治中面色苦楚的摇了摇头,“谈何容易啊?为国尽忠,为党尽忠,为党国尽忠,这大概就是我的一生吧。”谭央很是不忍的叮嘱他,“那你一定要小心,多多保重。”
谭央开车前,徐治中把小阮匣子放到了言覃的车座下面。“徐叔叔,这是你的小阮。”徐治中望着言覃,一脸父亲般慈爱的笑,“囡囡啊,叔叔把它送你了。你是大姑娘了,到美国,一定要好好照顾妈妈。”
车开走后,徐治中仍然站在原地看着,林副官上前道,“司令,咱们也回去吧。”徐治中自言自语道,“哎,就这样走了。”徐治中的话音刚落,那部开出一百多米的小汽车忽然停了下来。
言覃打开车门,路小跑的来到徐治中的面前,笑着说,“徐叔叔,你空的时候,能不能来美国看我们?我想一定会想您的,妈妈也会。”徐治中发自内心的笑了,斩钉截铁的回答,“好!明年春天,就去!”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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