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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是不是喝得太过酣畅,没过多久,永安帝便觉得醉意上涌,他摆了摆手,内侍们立刻会意,把他抬到了后殿小憩。周遭的乐声还未静下,却听通传声响起:“门下常侍谢鏖求见。”
永安帝半眯着眼睛:“让他进来。”
过了片刻,谢鏖便走进了后殿,他俯身道:“皇上,臣有事启奏。”
“爱卿有何事,留待明日朝上讲便是,这中秋夜宴,何必谈论国事啊。”永安帝显然是兴致缺缺。
“此事……在朝堂上倒有些不便。”谢鏖显然十分犹豫。
“也罢,你说吧。”
谢鏖毕恭毕敬地道:“臣自那日提议将西北诸藩镇交由拓跋公打理,便被诸多同僚斥做外贼,这些时日弹劾臣的奏疏想必也堆满了陛下的御案。”
“原来爱卿是在担心这个,”永安帝无谓一笑,“那拓跋老儿掌握着东胡重兵,若不是爱卿的提议,又怎好轻易打发他去呢,爱卿一片忠心,朕心里自然明白。”
“臣并非忧心朝中诸位大人的看法,臣心中担忧的只有大昭和皇上的安危,”他眼中目光灼灼,掀起衣摆,猛地跪了下去,“恕臣直言,大昭如今外有猛虎,内有恶狼,实是险恶万分,皇上不得不防!”
永安帝的酒有些醒了,他显得有几分惶然:“你们先前说杨玳野心勃勃,意图不轨,如今他已被拘在狱中,不知谢卿所指的猛虎恶狼又是指何人?”
谢鏖缓缓道:“自三年前燕虞占去西北都护府,我朝每年赐予燕虞银十万两,绢十数万匹。这名为赏赐,实则是向燕虞纳贡,我大昭使臣见了燕虞可汗甚至要行君臣之礼,皇上,难道这燕虞算不上是猛虎么?”
提起这北方虎视眈眈的邻国,永安帝的脸色渐渐难看了起来,他低声道:“说下去。”
“燕虞对我国威胁虽大,却算不上是心腹大患,最让臣忧心的,乃是西北数十万东胡强兵。”谢鏖字字铿锵,尽数点出永安帝最为忌惮之事,“拓跋家掌控西北多年,兵力强盛,可他们毕竟是外族,狼子野心终不可免,只怕将来会成大祸!”
永安帝似乎有些懵了,他结结巴巴地道:“你不是说拓跋信的外孙扣在建安么,他竟然还敢造反?”
“皇上,拓跋信已是花甲之年,倘若他一朝死了,下一任家主哪里会把那个小人质放在眼里。我们最要紧的,是赶紧削弱东胡兵力,让他们即使有反心,也没有造反之力。”
“削弱……”永安帝立刻反问道,“先前爱卿不是提议让拓跋家自理西北,现在朝中对西北已失了控制,又怎么削弱他们的兵力?”
“皇上,即使老穆王在世,手上握着西北兵权,也并不能轻易削弱东胡的兵力,”谢鏖放低了声音,有些诡谲地道,“东胡强兵数十万,想要削弱,最好的办法就是让他们折损在战场上。”
“什么!”永安帝彻底地震惊了,“战场,何处的战场?”
“西北与燕虞相邻,自然是与燕虞人交战的战场上。”谢鏖声音轻而低沉,所说出的话却很让人心惊,他说完,抬头看时,却见龙座上的皇帝只瞠目望着他。
“皇上,只要我们略为挑衅,惹怒燕虞,待燕虞宣战,必先取安阳、河西两处门户。拓跋信如今已把西北诸镇看做是自己的封地,自然不会推诿,定要率领东胡大军与燕虞对抗。这战场折损,动辄数万人阵亡,只要打上几仗,东胡的兵力自然不复往昔。”
永安帝终于回过味来,他瞪着谢鏖,沉声道:“你的意思是要跟燕虞开战,倘若西北一线溃败,燕虞人真的打进来,攻到建安城下,又该怎么办?”
谢鏖不急不忙地笑了笑:“皇上,就算燕虞侥幸突破安阳、河西,后面还有险峻的关右抵挡,再不济,会宁有陈将军把守,这层层叠嶂,绝不会让燕虞人真的打到建安来的。”他说完,又不笑了,低声道,“臣只担心东胡人过于骁勇,若是轻易赢了此战,只怕还要封赏他们,倒更助长了他们的势力。”
永安帝皱了眉头,他何尝不知道这些,从建国初期至今,东胡军队所参与的战役一向输少胜多,军功越立越大,不然,也不会发展到现在雄踞西北,成为无法撼动的一股势力。
“不过,臣另有一策。”谢鏖小心地窥视了一眼皇帝的脸色,“此番开战,皇上不妨再纠集一支禁军,多选些年轻的世家子弟在内,前往战场助阵。此战若是败了,便是东胡军队之过,若是胜了,则大大封赏这支禁军中的人才。这样既可以略过东胡人的军功,又可以为皇上培养嫡系军事将领,岂不一举两得。”
永安帝一听,立刻赞道:“此计甚妙,”他站起身,酒意醺然地拉住谢鏖,“朕自登基以来,一直韬光养晦,要等的正是谢卿这样的贤臣。此战若真如谢卿所预料一般,解决了朕的内忧外患,那谢卿便是朕的无涯宰相了!”
谢鏖慌忙又跪了下去:“臣不敢当,臣鞠躬尽瘁只为效忠皇上,报效国家而已。”
“好!”永安帝的一腔热血还未翻滚片刻,终是敌不过酒意,他打了个酒嗝,“待明日,明日朕下诏,封你太尉之职。”
谢鏖一听,喜得浑身乱颤,忙跪伏下去,连连谢恩,然而皇帝已被内监搀扶着匆匆离去了。
过了片刻,有个面容伶俐的小内监过来扶起他道:“谢大人,皇上回寝宫歇息去了,奴才送您去前殿吧?”
谢鏖抬头看时,只见四周安安静静,只剩了几名值事的内监。他站起身,看着这殿中熟悉的摆设,心头百感交集,仿佛有个声音喊道:我终是回来了。
十年前,他还是个初入仕途的青年,带着光耀门楣的心愿来到帝都,入朝为官。那时还是孝宗在位,群臣们百般讨好皇帝,为得皇帝恩宠,几乎使尽浑身解数。而谢鏖听闻孝宗晚年对房事力不从心等传言,便收集了一卷房中术夹在奏疏中递上,不料竟被当庭掷出,还被御前内监斥责,最后惨被贬黜,逐出都城。那日所发生种种,皆在这座后殿,谢鏖如今想起当日之耻,仍然历历在目,牙根发痒。
“谢大人深受皇上赏识,将来自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奴才在此给大人贺喜了。”小内监扶着他的胳膊,殷情地道。
谢鏖瞧这小内监言语识趣,不由得笑了笑:“公公是御前当值的?”
“是,奴才祖上积了德,这才得以在御前伺候陛下。”小内监抿嘴笑了笑。
对于御前的内监,谢鏖格外留了神,问道:“还未请教公公尊姓大名。”
小内监忙笑道:“奴才叫做怀喜,谢大人将来可不要忘了提拔奴才。”
谢鏖点了点头,忽然问道:“从前先帝跟前有个姓田的公公,可还在宫里么?”
“可是田文礼田公公?”怀喜一怔,刚想说出这是他从前的师父,却又噤了口。这位谢大人问话之时,眼中忽然泛出夜枭似的寒光,他在宫中浸淫多年,人精一般,立刻换了厌弃的口气道,“那老公公脾性太直,得罪人又多,先帝驾崩之后便出宫去看守皇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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