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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六章复活之夜(2)
所幸他们也都是步枪,并没有机枪。高副团长见眼前是一片敞地,并没有遮拦。就带着弟兄们在地面蛇行向前,钻进了前面那一堆破屋子。不幸得很,一个弟兄已在地面阵亡了。于是两位长官两位士兵,就在破屋子里和敌人对击。敌人原不晓得我们有多少人,不敢冲进。到了天亮,看这破屋里不像有多人的样子,就有三个敌人向侧面一堆砖头后面,绕着爬过来。那上等兵李德威,正守在这屋顶上的破屋脊后面。他看到敌人手上,各拿了一枚手榴弹,他立刻想到这三枚手榴弹丢过来,大家全完。他自己身上,也有一枚手榴弹,立刻拔开引线,向三个敌人丢了去。火光发去,三个敌人全炸毁了,他很是高兴。不想他一起身,暴露了目标,正面飞来一粒子弹,中了胸部,滚下破屋去。那时,另一位在屋下的弟兄,也中弹阵亡,于是只剩高子日副团长和程坚忍守在下面,而且两人的子弹,也不足十粒,听听东门的枪声,也是响得非常紧密。两人在破屋的倒坍砖瓦下伏着,还隔了一堆倒下的梁柱。彼此看了看,又捏着拳头举了两下,那表示着坚决的忍耐,一定等友军进来。所幸不到二十分钟,敌人后面有了枪声,敌人的子弹,立刻转了方向,对背后发去,接着,一阵喊杀,杀!那是自己人的声音呀!两人情绪高涨,心房乱跳,恨不得立刻就冲出了去。又不到十分钟,枪声喊杀声,一齐停止下去了,接着也就听到自己人说话,高副团长满脸笑容,跳着起来道:“程参谋,没有错,是自己军队到了。”于是两人钻着破窗子探头向外张望,在那一群穿破旧军服的士兵身上,已看清了是久战的本军。两人便同声喊着,我们是自己人。在这喊声中,人向外走,已看到了自己的师长也在这里,不觉得暗下叫了一句天呀! 这以上便是程坚忍在城里埋伏七日的经过。他挑着可以报告的,向李参谋报告了一番。反正寒夜露营,谁也睡不着,弄了一些烧焦糊了的大小木料,在墙角下面,点着一把火,大家围了烤火,闲话在废墟里潜伏的经过。据邓文彬班长报告:“我最惨,我和二十多人,在西门失陷的时候,退人文庙,大家各找掩蔽地点,情形不一样,我自己把人血涂在脸上,睡在死人堆里,饿了就生啃敌人死尸的大腿。本军进了城,庙里还有十几个人没死,有的在屋脊下,有的在沟里,纷纷钻出来,集合了一支小兵力和撤退的敌人还遭遇过一次。我们多半是徒手,不便冲杀,敌人吓破了胆,虚发了几枪,便向西门逃跑了。”又据指导班周善福班长报告道:“我在十二月三日晚上,北门内一所破屋的屋顶上掩蔽着。七天七夜,没有吃,也没有睡,始终警戒着敌人的搜索。十日中午,有一个夫子,在屋下经过,他说师长带了队伍进城了。我本来听到枪声喊杀声的,可不知道是谁进了城?我听了这个报告,喜欢得我怪叫了三声,向屋下面一滚,倒把那个夫子吓了一跳。”这位周班长是河南人,说话是百分之百的河南土腔。身体矮而粗,喜欢说笑话,人送绰号周大头。他对于这个绰号,毫不认为侮辱,人家叫他周大头,他也笑嘻嘻地答应着人家。这时,大家围了火坐着,由他一个人站在旁边报告。王彪便道:“大头,你怪叫三声,是怎样怪叫?”周善福笑道:“你要俺再叫,俺就再叫三声你听听。哎呀哎呀!呵呵哎哎呀!”他用河南土腔叫出来,听着是怪有趣的,大家忍不住哈哈一笑。这笑声未免大一点,却把余师长惊动着走过来了。他原是还在中央银行那个防空地室里睡着的,但他感觉到意外地兴奋,老是睡不着,在兴街口的瓦砾场散步。听了这笑声,立刻迎着火光走过来。有人看到,说声师长来了,大家都肃静着站了起来。他问:“这样夜深,为什么还在吵闹?”李参谋觉得这事大为不妥,但也抵赖不了,只好据实报告。余程万道:“若在往日,你们应当知道这是什么罪过。不过原谅你们,大家都兴奋过度了。周善福呢?”他在人后面答应了一声有,余程万点着头叫他过来,问道:“你饿了七天七夜,你还怪叫得出来吗?”他走近前,敬着礼道:“报告师长,俺溜进人家灶房里,找到几许生黍米,干嚼下去的,才对付着活下来。那几天,连瓦片都吃得下去呢,听到师长来了,俺就不饿了。后来俺想起来了,应该叫中华民族万岁,不该叫哎呀呀。”余师长看了他那副情形,也忍不住一笑。
第七十七章一只离群孤雁(1)
在火光的反映下,大家看到师长的笑容,料着无事,肃静地站着。余师长道:“夜已深了,大家安静地休息吧,不要再说话了。”说完,他也是很高兴地走了。但大家虽是不说话,围了那熊熊的火焰,不必担心什么机枪大炮。这是一个月以来的第一次,实在睡不着。而且人坐在瓦砾堆上,并不会怎样地舒服,自也是睡不着。火已不是前十天那样可怕,相反地,夜寒深重,火还是可亲热的。有人在瓦砾堆上,找出破锅破铁罐之类,舀了井水,放在火边,煮开水喝,四五人坐在一处,又不免小声低语,度此长夜。天色亮了,余师长下了命令,大家继续打扫掩埋工作。军需官和参副处的人合作,连夜已在乡下运来了两石米。送米的百姓,自动地送着油盐小菜,而且知道城里什么全没有,锅碗筷子全送了来,弟兄们就在守夜的火堆上,开始煮饭。太阳出来了,阳光好像加倍地强烈,那被炸毁的断墙残砌和瓦砾堆,火色犹存,经初起太阳一照,满目都是红光。国旗老早就在上南门一截断城上升竿而起,微微地飘荡在晨曦里,弟兄们各捧着一只饭碗,站在阳光里进早餐。寒天的早晨,饭头上的热气,绕着淡小的丝纹上升,冲过人的鼻子,大家都感觉得这饭好香,自这晨起,弟兄们又开始恢复了平时的军人生活。在这日正午,军长王耀武已到了城里,召集五十七师弟兄们训话,大大地嘉奖了一番,当日就下了命令,五十七师调驻河洑。重新整编。河袱这地方,虽也是经过了敌人一番炮火洗礼,但耆山寺一带,房屋还相当完好,师司令部就移驻在耆山寺。过了几天,师部事务比较正常了些,程坚忍就向师长请了三天短假,带着王彪去探访未婚妻鲁婉华的消息。由河洑到常德的大路上,战壕,炮弹坑,倒坍的民房,一切还是从前的样子,可是大路来往的行人,却来往不断。由城里来的人,有些人将担子挑着破铜旧铁,有的也扛着一些焦糊了的木料。向城里去的人,有的扛着箬席或成捆的竹竿术棍,有的也挑着行李,扶老携幼三三五五,个个拖着沉重的步子走。程坚忍情不自禁地惊讶着道:“老百姓已开始复员了。”王彪随在后面,看了他背影,做了个鬼脸,笑道:“参谋,你说鲁老太太也回到了城里了吗?”程坚忍道:“她们当然要回家来看看。可是到城里,她们能在哪里落脚?而且她们也一定急于要知道我的生死存亡的。”王彪道:“真奇怪,她们怎不到河洑去打听呢?你说黄九姑娘她知道我们在河洑吗?”程坚忍听了他这话也就笑了。王彪听到参谋的笑声,他就不敢再说什么。两人默然地走了一截路,还是程坚忍先笑起来说道:“你不想想,战事才过去几天呢。鲁老太太离开常德以后,说是到二里岗去避难。那个地方,虽是还没有被敌人骚扰过,可是她们听着那惊天动地的炮火声,是不是还沉得住气,也许又走开一截路了。你说到黄九姑娘没有来打听你的消息,那是你一相情愿的话。你没有想想,人家是一位大姑娘,于今是战事停了,六亲无靠,就先得找一个地方落脚。她也不便到河洑来找你,你一个单身汉小伙子,她是一个黄花闺女,跑来找你干什么?她不怕人家笑话?”王彪听说,在身后扑哧一声笑了。他道:“那么,我们到哪里去找人呢?”这句话倒提醒了程坚忍,站住了脚,沉吟了一会儿,因道:“起初我没有计较,想到城里去看看,现在想起来,这事有点不妥。城里根本是空的,什么也没有人落脚的地方。鲁老太太母女两个进城干什么?进城也不会停留一小时。不过既然到了这里,那就索性进城去看看。你不见老百姓纷纷地向城里走?也许在城里可以遇到什么熟人,倒可以打听打听她们的情形。”说着,两人继续地走。将近西门那一片倒坍的民房,将砖瓦堆在小河滩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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