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伯清既注意着玉如,又要注意着自己夫人,因之总不敢十分放肆,只觉得神志不安而已。等戏完了,玉如依然和少奶奶同车回陆公馆,伯清简直无法可以近前说话。却不住地在上房徘徊,打听玉如的行动如何。玉如在老太太屋子里坐着,见伯清进来过两次,到少奶奶屋子里坐着,他也进来过一次,却让少奶奶把他轰走了。依着少奶奶,还要留玉如吃晚饭,玉如说是出来久了,不能不回去,于是少奶奶又吩咐开了汽车送她回家。
当她出得大门,只见伯清已先坐在汽车上,笑着大声道:“我们一块儿走,我送你回去吧。”玉如毫不犹豫地上了车子。车子一开走,玉如便笑道:“多谢你的手绢。我没有什么谢你,还是拿你的钱,请你吃饭。我不肯在你府上吃饭,就是为了这个。”伯清伸着手,握了玉如的手,连连摇撼了几下道:“你真要了我的命。”玉如连忙将手一缩道:“你可别乱来,你要乱来,我就先回家了。”伯清笑道:“你这个人,话真难说,好!我就规规矩矩地。你说上哪里吃饭呢?”玉如道:“玉露春吧,在那里,我回家近一点。”伯清是个督军的大少爷,他还有什么顾忌,就吩咐汽车开到玉露春来。
原来这玉露春是王裁缝同乡朋友开的,而且彼此往来也很密切,伯清哪里知道?玉如一进店门,这柜上的账房先生就吃了一惊,陆大爷在北京城里,终日是出入花天酒地之场的,有什么不认得的。至于同来的女子,也极容易认出来,乃是王裁缝家的新娘子。这真奇怪,他二人为何能联到一处?但是,有陆大爷在一路,也不敢盘问,只得由他二人上楼,挑了一个雅座,放下门帘子。不但账房先生认识玉如,有两个伙计,也认识玉如,大家一讨论,决不会假了。玉如对此,绝不理会,坐在雅座内,只管提笔开单要菜。不过这杯筷是对面摆的,不像上午,连着桌子角。
玉如将单子交给了伙计,还吩咐来两壶玫瑰酒。伯清笑道:“酒的名字很好听,你很爱喝一点吗?”玉如笑道:“酒甜甜的,我爱喝点,你不要甜甜舌头吗?”伯清道:“我不但要甜甜舌头,我还要甜甜心……”心里说着,手上就来移杯筷。玉如也站起来道:“你别动!你一动我就先走了。”伯清只得又坐下,装出那失望的样子,望了玉如道:“为什么你对于我总是这样欲即欲离的?”玉如叹了一口气道:“并不是我对大爷欲即欲离地,你要知道我是个苦命的孩子,我这样陪着大爷,我们那位还不知道呢,若是知道了,就有一顿大闹。好在我公婆是知道的,这样不要紧。我若和大爷太好了,我们那位知道了,他哪里还会要我,我怎么办呢?”伯清一拍胸道:“那要什么紧?你靠着大爷。你总能相信,大爷养个两房三房家眷,总不在乎。”
玉如低了头,一手扶着额顶,半遮了脸,一手比齐着筷子头,低低地道:“我也怕你家少奶奶,我不敢和她见面,她老看守着我。”伯清将桌子一拍道:“实在是可恶,以后你别到上房去见她就是了。”玉如道:“那更不妥了,现在到府上,我还算是见老太太。若是不见老太太,专来找你,你想,这要一让我那位知道了,更是不得了。”伯清道:“有什么大不了,给他们几个钱,离开他们就完了。”
玉如道:“你别信口胡说了。我们这种行动,你怕你那位,我怕我那位,不是可以胡来的。就算我那位,我对付得了,你那位呢?回头我闯了祸,离开了王家,我又不敢上陆家,我到哪儿去?”伯清笑道:“那要什么紧?大爷有钱,不会另赁房子安下你吗?”玉如鼻子里哼了一声道:“男子得不着女子的时候,什么愿也肯许的。可是人家一上了当,就不管了。你说赁房子我住,有什么保障?”
伯清一听这话,她简直是完全许可了,由心里直笑将出来,只管搔着耳朵道:“你有这一句话,我死也甘心。”说着,又一拍桌子道:“妹子,你说吧。你要什么保障?只要干哥做得到的,我准办。”玉如道:“当然是办得到的。我也并不要大爷写什么字据,打什么花押,只要你给我一万块钱存在银行里,我就马上伺候大爷。因为有了这些钱,就是大爷将我扔了,我这一辈子也有吃有喝,就不怕了。大爷漫说拿一万,拿十万也不在乎,况且这个钱,还是放在姓陆的家里……”说到这里,对陆伯清飘了一个眼风。
陆伯清听说要拿一万元做保障,这实在有点惊异,然而当她飘了一个眼风之后,就不能说出一句不拿的话,而且实在也不是拿不出。便出奇制胜,由小问题答过来道:“这钱是怎样地交付给你呢?”玉如道:“自然要你取出一万块钱钞票来,交到我手里,我再去存上。银行里的折子一到手,当天我就不回去,请你先给我找好安身之所。”
伯清虽然觉得钱多一点,然而照着玉如自己的地位说起来,就真也要这些才够。而且她说得那样干脆,哪天有了钱,哪天就不回家,那样破釜沉舟地干,也真非一万块钱不可。他这样想着,心里已有点活动,加上伙讦端上酒菜来,玉如先拿了伯清的杯子,斟上了一满杯,送到他面前去,笑道:“虽然是我来请,还是你的钱,这不过聊表我一点敬意罢了。你喝这一杯。”
伯清见她亲手斟上一杯酒,又是甜甜舌头,说了在先,哪有不喝之理?端过酒杯,一仰脖子喝了。玉如笑着又斟上了一杯,却把手按着,不让他喝,笑道:“这一杯酒,我们先谈好了再喝。大爷,你是拿我穷人开心呢?还是真有一番好意?若是拿我穷人开心,我就不再痴心妄想了。若是真的,你干了这杯酒。”
伯清听了她这话,便是假意,也把那杯酒喝了,何况心里头,主意正拿不定呢。便笑道:“你到现在,还信我不过吗?”玉如道:“我自然是信得过,可是我非得在银行里存了钱,心里总有些害怕呀。”说着,放开了那杯酒,皱了眉头坐下去,好像心里有很大的忧愁似的。
伯清见她收敛了笑容,鼓着小脸蛋儿,心里很是不忍。端起酒杯,高举过头,对她道:“你瞧着,我喝你这杯酒,你明天到我家来,我就交一万块钱给你,你爱怎么办,就怎么办,我总算尽了我的心了。”说毕,咕嘟一声,又将这杯酒喝下。玉如笑道:“若是这样,我就放了心,从明日起就是你的人了。你看我这人爽快不爽快?”说着,眉毛一扬,伯清真不料一个冷面无情的女子,只两次见面,就完全融化了,足见得女子们,还是爱钱爱官。自己本就有意找个外室,托了许多人,也没有一个中意的。现在总算毫不费力,让自己找着了一个,很高兴地,吃完了这一餐饭。伯清正要说送她回家,她倒自己说了,说是要伯清坐汽车送回家来。
伯清连说自然,笑嘻嘻地,玉如当着伙计的面,掏出一大沓子钞票,拿了一张十元钞票,让伙计到柜上去找零,找来了,赏了伙计一元钱小账,然后和伯清一路下楼,到了柜房外,见着那账房先生,还微笑着点了一个头。现在天色已黑了,出了门,玉如要上汽车,正背了电灯的光。伯清走上前,一伸手扶着她一把道:“不要摔了。”玉如上车去了,接着伯清也上去了。玉如还是像先一样,靠着车厢的一只角上坐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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