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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鹜道:“二位今天来得不巧,她害了很重的病,到医院里去了。”冯姥姥道:“什么病呢?哪一天到医院里去的?”秋鹜道:“是昨天半夜里去的,害的那个病,你们北京人,叫做出红疹子。”小二妈哟了一声道:“妈!那可不是闹着玩的,在哪个医院里呢?我们瞧瞧去吧?”秋鹜道:“在济安医院,她是传染病,不让人看的。”小二妈对冯姥姥道:“妈,医院,就是请洋鬼子诊病的那个地方吧?”秋鹜这才明白她是冯姥姥的儿媳妇,听她说到洋鬼子,不觉笑了起来。小二妈道:“估量着多少天能够回来呢?”秋鹜一想,这种人能和她谈什么病理,便道:“大概,有个七八天,也就回来了。”
冯姥姥听他如此说,看了看她自己提的手巾包,便道:“既是七八天后,就可以回来,咱们七八天以后,再来看她吧。这东西咱们也就带回去了。”小二妈笑道:“别呀!我知道第二回还来不来呢?到了大妹子家里,我得瞧瞧大妹子的新房呀!”她说得快,也就做得快,马上走近前,将门帘子一掀,伸头进去看着。秋鹜因玉如在屋子里,若把她引出来,少不得又要加上一份解释,所以让玉如坐在屋子里,并不请她出来。这时小二妈竞行走了进去,可不能再含糊了,只得叫道:“冯大姐,请出来,我给你介绍介绍吧。”玉如在秋鹜屋子里坐着,本出于无心,但是等人要进房去,秋鹜才介绍,这倒成了有心藏躲似的了。不过人已进来了,再躲不得了,只好和小二妈点个头,跟着也就走了出来。
秋鹜就对冯姥姥道:“这是落霞的干姐,她们俩,非常要好的,今天她也是来看她妹妹,倒不知道她妹妹害病了。”冯姥姥听说,一看冯玉如的长相,比落霞还要好,而且两腮上,现着两道红晕,便对着人家笑了一笑。秋鹜心慌意乱之间,没有介绍冯姥姥小二妈。玉如也是一味故作镇静,忘了去问人家。小二妈道:“妈!我们走吧?过日再来看大妹子的病得了。”于是她二人不再多说话,走了出来,秋鹜因人家是初来,也就送到大门口。冯姥姥回转身问道:“江先生,七八天之后,她准回来的吗?”秋鹜道:“大概回来了。”冯姥姥说了再见,便有点不高兴的样子走了。
秋鹜走回来,玉如连忙就问是什么人?秋鹜就把她和落霞的关系说了,因道:“她们虽然缺乏智识一点,但是心直口快,也可以说是个好人。”玉如以为她们是偶然做客来的,虽然在秋鹜屋子里出来,碰到有点尴尬,然而也就是这一回事,走了也就算了。因道:“现在不过六点钟,医院里还许人出入的,你带我去看看妹子,好不好?”秋鹜道:“你就不必客气了,连我去看她,她都不愿我进房呢,何况是你?我现在回家来很寂寞,你可以天天到我家来。你来了,我自然会告诉你消息的。”
玉如一想,自己既是天天要来,今天暂不到医院去也好,就问道:“你要不要吃了晚饭再走呢?我到厨房里去,替你做菜吧?”秋鹜道:“大热的天,要你动炉灶,我不敢当。”玉如道:“咱们不能说什么敢当不敢当,我在家里,哪天不做饭?我在这里不是和在家里一样吗?”玉如说着,便到秋鹜屋子来洗手,秋鹜笑着进来,只说对不住。恰好这时候,王妈要进来问晚饭弄什么菜,听到二人在屋里有笑语之声,不便进来,就退回去了。这一下子,接着便布下了两道疑云,秋鹜和玉如,还都不曾留心哩。正是:
冷眼看穿犹不悟,从来迷死局中人。
第三十二回 人幕兴谣暗疑不速客挥毫明志立写绝交书
却说玉如打算和秋鹜做饭,秋鹜不敢当,无如玉如一番热心,不是客气话可以拦阻回去的,她依然一定要和秋鹜做饭。秋鹜觉得盛情不可却,也只好答应了。玉如笑嘻嘻地将袖子卷起了一小截,将落霞平常围的白布围襟,向胸前一围,就到厨房里去了。秋鹜想着,无论如何和玉如的感情好,她也不是自己家里人,若要她去做饭,自己安然坐着受用,心里有点说不过去,因之自己也就跑到厨房里去,进进出出,只管陪着说话。加上他急于要去看落霞的病,也不愿玉如把做饭的时间占长了,所以心里越急,到厨房里来的次数越多。玉如只当他是客气,哪里知道他在着急呢?好容易挨到七点钟,才把这餐饭做出来。同玉如一块吃过了饭,就和她一路出门。玉如自回家去,秋鹜却上医院里来。
落霞大烧热了一天,这时候是刚刚睡着。秋鹜向大夫问了问病状,据说经过良好,没有变化,大概可望无危险。秋鹜候着落霞醒来,安慰了几句才回去。从此他每天都到医院里来两次,同时,玉如也按日到秋鹜家里去,有一个星期之久。玉如曾到医院来看过落霞两次,但是这两次,都是与秋鹜一路来的。
一个星期过去,落霞的病,已经好了十之七八,落霞人清楚过来,才知道在这医院里,每日要耗费十四五块钱。秋鹜每月教书收入,不过七八十块钱,在医院里住五天,就要牺牲他一个月的收入。结婚未久,一笔结婚费,已是累得他如今未曾还清,再加上这一笔特大的医药费,恐怕秋鹜有点支持不了。大夫说,猩红热过了一个星期,就没有事了。现在是一个星期多,总算快好了,何必再住在医院里?如此一想,她和秋鹜商量,非出院不可。秋鹜问了问大夫,可否出院,大夫知道他的经济力有限,便说可以出院,如没有变化,叫病人以后每隔一日来一次也就是了。秋鹜得了大夫的同意,就将汽车接落霞回家来。
回家以后,落霞见屋子收拾得很清楚,秋鹜换洗的衣服,也都不曾积压一件,心里很安慰,觉得这王妈很会做事。到了下午,玉如来看她,却提了一包干净衣服来,正是秋鹜的。她说:“今天一早洗的,干了就送来。”落霞仔细一问,才知道玉如天天到这里来,和自己代尽妻职,心里非常的过不去。落霞已经回了家,又有玉如陪着,秋鹜便正式上课教书,一下午不曾回来。玉如陪着落霞坐在屋子里,说着闲话。
落霞躺在床上,也就不感到寂寞。落霞因问玉如,自己在医院里,姐姐来了多少次了?玉如本想老实告诉她天天来的,转念一想,却不知秋鹜怎样对她说的?秋鹜的意思,是不必表示出来的。因之含笑道:“来过几次也不要紧,咱们姊妹俩,还敢分彼此吗?从前我们还说过,一辈子都不分开哩,现在我帮你几天忙,那算什么?”落霞笑道:“我果然有这种话,但是那不过是当姑娘的时候,一种傻想罢了。你想,女子有了丈夫,有了家庭,彼此怎样能到一处?”玉如笑道:“怎么不能?你家不是要找个老妈子吗?我也要找工作的,我就在你家里,当个老妈子吧。”落霞也笑道:“好!就是那样办,我可不给工钱,三个月后,我也到你家里去当老妈子。”玉如道:“笑话是笑话,心上话是心上话。实在说,我真喜欢你这个家庭,设若你家里有安插我的位子,无论什么事,我都愿干。”说到这里,望着落霞一眼,脸就红了,接着道:“倘若你家有个孩子就好了,我可以做个家庭教师。”落霞笑道:“不要胡扯了。”玉如本是带着说笑话的神气,笑话是有个适可而止肘候的,落霞既不愿说,自然也就不便说下去。当天她等秋鹜回来,方才回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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