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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鹜见她含情脉脉,幽怨若不自胜,也很替她可怜,那一封信,固然是交不出来,就是预备说的话,现在也一齐打回去了。还是玉如先问道:“你今天约我有什么话说吗?”秋鹜道:“没有要紧的事,不过要和你谈谈而已。我想我们有什么话,还是约会着到公园里来说吧。”玉如点点头道:“我也很赞成,以后没有你夫人特别地邀我,我也不到府上去了。女子们都是醋心,的……”说着,她望着秋鹜微笑,秋鹜因她自己已说了不去,正中下怀,自己难于出口的,这就不必说了。因笑道:“不是她醋不醋的问题。男子们总是疑心大的,你天天出来,虽然说是教家庭课,始终藏头露尾,不十分公开,究竟不大妥当。”说着,也望了玉如微笑。
玉如脸色一怔道:“我的事吗?不要紧,就算他把我弄去吃周年半载官司,出来之后,我倒自由了。反正我不会连累你的。”秋鹜道:“你为什么时时刻刻都下了牺牲决心?”玉如将杯子里的茶,泼了一小圆块在桌上,用一个食指,将水迹移动,画着圈圈,一个一个地连锁起来,半晌,低头轻轻地吐出来一句道:“都为的是你呀!”秋鹜听了这话,心里振动着一下,做声不得。
玉如突然站起来道:“以后你有事打电话给我吧,上午由九点到十一点,下午由一点到五点,你都可以随便打电话。”秋鹜道:“你就要走吗?”玉如道:“我今天家里有两个裁缝店伙计要来,他们是劝我搬回去的,我得先回家等着。”秋鹜见她有事,也不敢留,她匆匆地就走了。秋鹜想到她既约了不到我家去,我倒落得做好人,但是落霞的意思,也要告诉她一点,省得彼此不碰头,那么,我还是写一封信给她吧。一人在公园里坐着发了一会子闷,自回家去。
到了家里,一进房,落霞靠在软椅上坐着,首先问的一句话,便问信交给她了吗?这个她字,无疑地是指着玉如。秋鹜道:“交给她了。”落霞不觉喜上眉梢,露齿一笑道:“你心里很难过的吧?”秋鹜道:“我有什么难过?我要难过,也不写这封信了。不但我不和她来往,所有世上的女子,以后我都不和她来往了。”落霞道:“呀!那为什么?”睁着眼望了秋鹜。秋鹜道:“这话你有什么不懂,我是为了你呀!”说着,握住了落霞一只手。落霞到此,已十二分地相信秋鹜,也站了起来。将头靠在秋鹜怀里,笑道:“我真对你不住!但是你说了,女子妒忌丈夫和别个女子好,那是实在爱她丈夫。而且为了你的前途,也觉得是不能和她再纠缠的。”说着,将头在秋鹜怀里擦了几擦。秋鹜道:“你的意思,我早明白了。”落霞道:“由这种试验看来,你实在是爱我,你待我太好了。”秋鹜觉得她年纪轻的人,究竟容易信人的话。莫怪于男子们,总是欺骗女子,实在女子太愿意受欺骗了。因道:“这也是我应有的态度,也不算太好。”口里如此说着,心里觉得对这个年轻的爱妻,有点对她不住。因之当晚在家里陪着落霞,不曾出门,落霞也是极其欢喜。病体虽还十分衰弱,精神可就好极了。
过了两日,秋鹜上课去以后,落霞也能拿着小说看。不料只看了几页书,却有一种惊人的事发现,原来是玉如来了。落霞心想,莫非她看了那信,要和秋鹜来讲理?这事情可糟了。但是看她的颜色,却是极为平和,倒也猜不透她是何用意。自己极力镇静着,还是照往常一样款待她。玉如也是问病之外,只像往常一样,说了一些闲话。落霞既不能问她是否收到秋鹜一封信,却也急于要知道她对秋鹜的态度如何。因此说话之时,不断地提到秋鹜。玉如听到也坦然无事,不像有什么感触,似乎她并没有知道这一封信的事了。
落霞笑道:“你自己也有一份家,为了我的病,常常把你累了来,我很不过意。”玉如笑道:“我也不知道什么原因,有三天不到你这儿来,我心里就像有一件什么事没有办一样,你说怪不怪?实来了之后,也没什么了不得,不过说几句闲话而已。”落霞对她这话,也没,有什么回答,只是微笑而已。玉如坐了一会儿,实在也无话可说,就回家去了。
这一下子,可把落霞疑惑够了。既是前天将信交给她,拒绝她以后再,她无论如何,不会今天又来。就是来,也不能脸上一点表示没有。这样看来,也许秋鹜没有将信交给她吧?一人在家里,越想越疑惑,记得那天他穿西装出去的,后来因为天气热,匆匆忙忙,换了汗衫,以后就没有穿过西服了。他大意得很的,西服里面常是放着信札稿件的,且去看看,那封信发了没有?于是在西服几个袋内,都搜寻了一遍。一搜搜到裤子后面那个方袋里,果然有封信,拿出来看时,信封上没有写字,抽出信笺看时,可不是写给玉如的那封信吗?光是这封信也不要紧,在那封信之外,别有一张学校里的信笺,行书带草地写着。落霞仔细辨认出来,那信是:
吾人之事,尽为落霞所知,因其病后,不能有所感触,万不获已,于霞当面,从权书此,忍痛一时,并非割爱,若情天不老,人力可为,或终有如愿之一日也。谅之谅之!
秋又及
落霞看了这封信,立刻心中乱眺,拿了信在椅子上坐了下去,移动不得。仔细将信的文意揣摩着,觉得秋鹜的一颗心,还完全在玉如身上。自己十二分地信托秋鹜,竟是错了主意了。秋鹜以前虽认得玉如,本来已经断绝关系了,都是自己不好,又把玉如引到家里来,让他两个人有了接近的机会,纵然他们感情好了,又怪谁呢?原来他们是情人,因为环境逼迫,暂时割断,现在有了可接近的机会,为什么不去恢复爱情?秋鹜为了我,牺牲了他的爱人,我总算战胜了玉如。若是连玉如都不许他见面,我自然是过于一点。然而他们见着面以后,又不肯老实的,这叫我怎么办呢?前前后后想了一遍,若隐忍在心里,怕会出毛病。若不隐忍和秋鹜交涉起来,又怕伤了夫妻的和气。归结一句话,总是没有办法。于是就伏在椅子上,大大地哭了一顿。哭了许久,病后的人,哪支持得住,连着椅子和人,一齐倒在地板上,落霞就晕过去了。这时,王妈正在厨房里和她烧洗澡水,她虽是在屋子里躺下了,并没有知道。
过了一会儿,恰好是玉如记起有一只钱袋,放在落霞屋里书架上,忘了带走,虽然钱不要紧,袋里有王福才几张衣服尺寸单子,不能搁下的,就重走回来拿。一进房内之后,只见落霞手上拿了一卷信纸,倒在地上,便哎呀大叫了一声。喊道:“王妈!快来快来!你们太太不好了。”王妈跑了进来,见落霞躺在地板上,玉如也坐在地板上,用手抱了她头,只管乱叫妹妹。
王妈走到房里时,落霞哼了一声,两只眼角上,出两道泪痕。王妈道:“唁!她的身体,还没有复元,我就请她多躺一两天,她又不肯听,现在可摔着了。”说着话,两人就把落霞抬上床去。玉如赶着倒了一杯温热的茶,慢慢向她嘴里灌下,有了五分钟的工夫,落霞慢慢喘过气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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