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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世杰怎么开口骂人呢?
于世杰打深色领带,着白色西裤,米色皮鞋和白袜子,腋下夹一真皮公文包,皮带上拴着手机,身上有淡淡的法国圣罗兰牌木香型男士香水,手腕上是劳力士。劳力士金表当然是悄悄在北京秀水街买的,不过使用两年了,走时还很准,镀金也不怎么掉。于世杰的穿着打扮是一副争当绅士的派头,其派头里流露出孩童般幼稚的虚荣和可爱。可惜一旦穷途末路,他的时尚外表就被他自己撕毁了。
我也真的是有一点生气了。因为于世杰与我彻底的南辕北辙而生气。什么叫做把事情办妥当?我也没有说我一定可以找到容容。我们一生该做了多少事情?可是多少事情会顺藤结果呢?难道事先无法预知结果的事情就不能做吗?于世杰却坚持摆出一副众怒不可犯的姿态,他显然觉得他代表着公众规则,我是应该听从他们的,而我坚持了自己的愚蠢。
那么,我索性就愚蠢一次吧!
对不起,我去北京了。
正文三
第五次去见乔万红的时候,乔万红露面了。
原来她就是我第一次在电梯口碰到的女人,也是第二次在她公司大门口碰到的女人。两次我都彬彬有礼地询问过她:“请问万隆公司的乔万红经理在吗?”
见面的最初一刻,我为乔万红的谎言深感难为情,不敢正视她。乔万红自己反倒没有难为情,一点都没有,好像以前撒谎的是我而不是她自己,弄得我又为自己的难为情感到难为情了。
乔万红说:“请坐。”
乔万红说:“对不起,我只有一刻钟。”
乔万红说:“你找我干什么?”
乔万红说:“你找我没有用!”
乔万红说:“我早就不做模特儿生意了。”
乔万红说:“我最后一次见到郑容容也是一年前的事情了。”
乔万红说:“我坦率告诉你,别想从我这里得到一分钱!”
还是乔万红说:“我没有克扣那些女孩子的钱,她们任何人也没有私房钱在我这里,更不像传说的我这里有她们的什么股份!你不是第一个来要钱的人,我告诉你,从来没有一个人得逞!”
这个叫乔万红的女人说话节奏并不是很快。她一句话形成一个独立的单元,旨在表达自己的意思,并不给别人留下一点余地,也没有兴趣交流,更不愿意等待别人的回答。说话的时候,她的眼睛用在别处。她表达一个意思,做一个醒目的动作:从办公桌上拿起一个文件看看;在文件上签一个字;端起茶杯喝口水;快步走到文件柜前;用手把额前的头发抹到耳朵后面去。等等。最后,她坐在巨大的办公桌后面,两手撑在办公桌的桌沿上,双肩神气地微耸起来,目光落到台历上面,台历旁边有一只金色相框,相框的背后对着我,我猜不出里面嵌着谁的照片,但我感觉应该还是人而不是动物吧。
于世杰威胁我威胁得对,没有朋友帮忙,在北京这种复杂的大城市找人,那就是大海里捞针。大海里捞针也只是辛苦,找人呢,除了辛苦还得受气。乔万红的脸色比鬼脸都难看。不过最终,乔万红还让我进了她的办公室。在乔万红之前,好几个人连办公室都没有让我进,有的站在走廊说了几句话,有的话还没有讲完,就把我的电话挂断了。好在我有足够的心理准备。我也不是一个从来不出门的家庭妇女。一个女孩子失踪了,这无疑是一件极为敏感的事情,出了问题是要坐牢的,谁都怕沾上嫌疑,我事先就估计到了寻找容容的难度。这难度早在还没有出门之前就开始了,于世杰他们就是这难度当中的一分子。
乔万红的话说到这种程度,我还有什么话说呢?我只有离开,再去找下一个与容容有关系的人。我站起身来,准备告辞。我拿出一张名片,在上面留下了我在北京医药公司招待所的房间电话,这个招待所现在叫健康宾馆。乔万红的脸色再难看,我也必须留下一个电话。我每到一处,都要留下我的电话,电话就是一线希望,世界上没有绝对的事情,如果出现了万一呢?就在我写电话号码的时候,乔万红办公桌上的电话铃响了。乔万红迫不及待地扑过去抓起了话筒。
乔万红对着话筒说:“嗯,嗯,嗯,嗯。”
乔万红说:“嗯——”这是二声,是不相信的质疑语气。随着这种语气,乔万红背过了身体,面对落地三分之二的玻璃窗。办公室的窗外,是亮马河高架桥,往来的各种小车穿梭而过,使这个城市显得格外仓促匆忙。我举着自己的名片,回到了沙发上,等候乔万红放下电话。面对我的是乔万红的背部。她的衣服非常贴身,加上双臂一抱,背影上就现出了两道乳罩的勒沟,勒沟下来大约十公分的地方是腰身,又是一道被紧身裤勒出的勒沟。这两道勒沟暴露了乔万红的年龄,这个女人不年轻了。尽管从正面看,她的年龄跨度可能在二十八到三十八之间,但是她的后背告诉我,她的年龄可能在三十八到四十八之间了。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我对这个女人有一点把握了。
乔万红继续说:“嗯,嗯——嗯?嗯?”
乔万红说:“嗯,嗯,嗯,嗯嗯,嗯嗯嗯!嗯!嗯。嗯。嗯。”
乔万红最后对着话筒的一句话是:“嗯——放屁!”
乔万红配合语言的动作是冲动地按倒了那只相框。乔万红用力扣上话筒。之后,好久好久地盯着电话机。再之后,长长地嘘出一口气。再之后,摸过茶杯喝茶,喝了两口,呸呸地吐了几下茶叶渣,缓过神来了。
“你说你是郑容容的什么人?”乔万红问我。
我递上了名片。我说:“我是郑容容的妈妈。”
乔万红说:“你不是郑容容的妈妈!郑容容的妈妈姓上官。在我带领十大名模在全国巡回表演的时候,郑容容的艺名叫上官容几,是女孩子自己起的艺名。这女孩子想出名都想疯了,可惜光靠别致的艺名没有用。脑袋大了,腿短了,又不刻苦练功。告诉我,你到底是谁,你找这孩子干什么?”
我不喜欢乔万红用这种语言评论我的容容。我找孩子不干什么。她是我的孩子,我就要找到她!从法律意义上说,我是郑容容的养母,但是我们容容从来不使用养母这个词,她只叫我妈妈。是的,容容的生母是姓上官,长年住在精神病院,是我从小的同学和好朋友。容容半岁多就开始跟着我生活,一直到她十三岁,被国家跳水队选中,由我亲自把她送到北京。此后,容容只要回家,我们母女还是睡在一个被窝筒子里,总是有说不完的话,我不是她妈妈是什么?容容的身世和一般人不同,她有两个妈妈。
乔万红的目光终于停留在了我身上,目光很复杂,她想装出冷静的滴水不漏的样子,可是瞳孔里放射的光线暴露了她内心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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