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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主人说这话的时候,声音格外平静。伊生得十分清丽,只是脸色苍白,双眼红肿,许久不曾好好打理过的样子。
惟希无法安慰一个失去孩子的母亲。
“陈秉花不敢说,我说。”女主人神色淡淡,平静下隐隐涌动着一种疯狂,“他们老陈家,四代单传,到我这里生了个女儿,她早就在死老头的牌位前哭过了,说对不起老陈家,让老陈家在这一辈断了香火。呵呵呵,我诅咒他们老陈家断子绝孙!”
她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片刻,又若无其事地伸手轻摇婴儿床,“从那以后,她就怂恿着儿子,让我们赶紧再生一个。我说孩子还太小,过几年再考虑,她就觉得我这个儿媳妇看不起她。没错!我就是看不起她!四体不勤五谷不分,仗着生了个儿子就在家里作威作福!自那之后,她一有个头疼脑热,就说是我的小月亮害的,天天在我的面前说我的女儿是赔钱货。没过多久她儿子因为判断失误,导致投资失利,亏损了一大笔钱,她就更是以扫把星来叫我的孩子。她平时从来都不愿意抱孩子,偏偏那天中午我午睡的时候,她把小月亮抱到客厅里去了,说是免得打扰我睡觉,接着我的小月亮就从窗口摔了下去……”
她的声音里低沉下来,早先尖锐的嘶喊使得她的嗓音喑哑,“现在还想拿我女儿的命换钱来挽救她儿子的生意,真是算盘打得叮当响。这些钱,我宁可喂狗!”
女主人直直望向惟希,“请您务必不要放过任何细节,一定要调查清楚,这究竟是意外,还是蓄意谋杀。假如法律不能制裁他们,老天爷也会惩罚他们的。”
惟希从她眼睛深处,看见深沉的绝望和疯狂的痛恨,这两种情绪交织在一起,令得她眼前的这个女人的内心充满了煎熬,濒临崩溃。惟希曾在一个手刃了常年对其使用暴力的丈夫和从旁为虎作伥的婆婆的妻子脸上,看见过这种表情。她已经失去了女儿,惟希不愿意见她为此再失去人性中最后一点光明。
“请相信我,一定会认真调查,不错漏每一个细节。”她郑重向女主人保证。
女主人闻言,轻轻一笑,“谢谢。”
说完便不再理会惟希,只垂着头,陷入到自己的世界当中不能自拔。
惟希从一六一室告辞出来,往住宅小区的保安室走了一趟,调看了事发当日的监.控录像。虽然已经知道没有高空的监.控画面,可惟希并不死心,还是希望能从中发现一些蛛丝马迹。
值班的保安经理一听是保险公司前来出险,十分配合,叹息着对惟希说:“事情一出,我们保安也加强了巡逻,重点关注家里有小孩的人家,现在每天巡逻都是仰着头,把经年的颈椎病都治好了。”
如此沉痛的情形之下,惟希也差一点没忍住要笑出来,忙指了指监.控录像,“能让我拷贝一份吗?”
复制完监.控录像,走出保安室的时候,惟希听见一阵悦耳的鸽哨声在头顶由远而近地响起,复又远去。极目望去,只见一群鸽子在碧空中自由地盘旋飞翔,最后朝着东面的一排联体小高层飞去。惟希缓缓从胸中吐出一口郁气,提振低落的情绪,随后打电话给唐心:
“我下午不进公司了,你到时间就下班吧,不用等我。”
“希姐,你事情办完了,过来大小姐,我们喝一杯吧。”唐心在电话那头仿佛也能感受到她的坏心情,请她去她开的大小姐酒吧喝一杯。
“改天罢。”惟希此刻极度需要家的温暖包容,想投入父亲的怀抱,想伏在祖母的膝头,任由祖母轻轻地用手在她的头顶慢慢梳理她的头发……
惟希翘了两个小时的班,提前回家,驱车前往老房子,只有那里,才能让她抛开一切羁绊,放下那个坚强独立的自己,获得片刻的放松。
惟希将自己的小车停在自家院前的空地上。徐家的老房子位于滬江的大型主题游乐园附近。当初为建造这座全国最大的世界著名主题游乐园,滬江有很大一片农田、农舍和宅基地被征用,惟希家两层楼带小院的房子就在其中,因老房子恰好被划在征地范围之外,而得以保留。如今老宅与游乐园只隔了一条公路和一道三五米宽的小河浜,出门东望,就能看见同游乐园配套的豪华主题酒店。
老宅院青砖黛瓦而建,外墙面满是攀援而上、藤蔓茂密葱茏的爬山虎,小小一方院子里辟出来一角菜园子,种着丝瓜番茄西葫芦,此时正是收获的季节,用竹枝搭起来的果蔬架子上头,累累缀缀地挂着长长的丝瓜,嫩黄的丝瓜花还将落未落,在晚风中等待采撷。
惟希开门进屋,脚还没来得及站定,先听见祖母房间里传来动静,英眉微蹙。父亲和祖母按计划还有两天才回来,莫非是进了不长眼的毛贼?她轻手轻脚地走向祖母房间,借着房门做掩护,朝里头一看,却见父亲在祖母屋里埋头找东西。
“爸爸?”惟希有些意外,“您怎么提前回来了?阿娘呢?”
徐父闻声抬头,如释重负,“囡囡你来了啊?正好正好!快来帮我找找,看你阿娘把存折放在哪了了?”
惟希有些摸不着头脑,“您找阿娘的存折做什么?不是说好了过两天我派司机去接你们么?”
徐爸爸颇有些无可奈何,“阿娘在那边认识了就个牌搭子,几个人要好得恨不得天天在一起,决定不回来了,打算在那边养老。她说那边空气好,食物新鲜,又有牌搭子一起搓麻将,日脚比在家里好过。今天有回来的班车,她让我先回家,给她取两个月的生活费还有换洗的衣服送去,她约了朋友上山到庵堂里吃两天斋……”
惟希听得目瞪口呆。想不到祖母竟这样洒脱,说不管就不管,从此抛开都市里的繁华喧嚣,索性要在生态农庄养老了。
徐父挥挥手,“阿娘的存折藏得太好,我找了半天也没找到,快快快,用你的专业技能帮我好好分析分析!”
徐父其实颇能理解老太太的心理,眼见着多少年的老邻居老姐妹,陆陆续续地都搬离了祖辈世代居住的村镇,平时抬头不见低头见,买菜散步都能碰上的老伙伴,隔得远了,渐渐便断了往来。以前的一桌麻将搭子,如今有的住新房去了,有的抱孙子重孙去了,她虽然舍不得,却也替他们感到高兴。只是剩她一个人孤零零的,难免会觉得寂寞罢?
惟希啼笑皆非,她要不是临时起意回家一趟,他打算一个人找到什么时候去?惟希站在祖母房间当中,四下环顾,心想自己若是她老人家,会把钞票和存折藏在哪里?老人的屋子颇大,原本是青砖地面,后来怕地面潮湿,冬季寒冷,又请人在上头浇水泥、架龙骨,铺了一层原木地板。靠墙东西朝向摆放着一张老式的架子床,承尘蚊帐床幔俱全,一旁有一只榆木嵌螺钿夜物箱,如今拿来当床头柜用,上头摆着台灯茶杯等物品。朝北的一面墙下堆着两只红漆樟木箱子,一台老式的织布机和一座小小的石磨,南墙靠窗则放着一个老红木的五斗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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