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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林氏坐在阿龙家听见阿生大伯和儿子唱双簧的骂街,冲出门,一阵发威,将那父子骂得狗血喷头,灰溜溜地跑回家关了门不敢出来。
毕竟只是农民,不是地痞恶棍,阿生大伯觉得分配不公,被弟弟占了便宜,加之历年积累下来的嫌隙,能对亲弟弟亲侄儿动武,可不敢对来串门做客的老寡妇出手。何况陈林氏是在官府和舆论挂了号的节妇。单比口舌,一辈子守着一片土地耕耘的父子又如何是为了还清丈夫留下的债务,养大五个孩子,能干能赚钱的活都干过,与人打过无数口水仗的陈林氏的对手?
陈林氏骂够了,气哼哼地丢下几句话:“你们郑家村的井就比别处的甜?你们的米和菜就比别处养人?你们郑家村的男人一个能干别人两个的活?不希罕!不要!不要你们的水,不要你们的米菜,也不用你们的人!我家阿妹买下来的地,同郑家村再没关系!”
说完了,陈林氏门都不进,打了个招呼,就走了,再来视察进度时,连郑家村都不进,从大路直接去那块地。阿彩阿龙阿龙娘有话同她说,还得跑那边工棚去找人。
张歆听得呆住:“这点事,大姆怎么会发这么大脾气?别气坏了身子。”
阿龙大笑:“你也给大姆蒙住了。她老人家经历了多少事,比那难听十倍的话也不会当回事。讨厌阿生大伯作派是真的,可不会真的动气。”
阿彩笑着说:“都怪你把阿水的中等田当上等田买下来!郑家村的人以为你有钱,买东西不问价,好些人都想从你这里多挣几个钱过年。以为离得近,图方便,最后还是要从郑家村取水买菜,也会从郑家村雇人,故意由着阿生大伯闹,好寻机会讲价钱。要不然,阿生大伯再厉害,也没那么大势力,说不许,就能让大家不做。没想到便宜了邻村人赚米钱菜钱。大姆又从陈家找来那么多工人。听说大姆许的工钱高,陈家林家那些人,干一天能拿平常三四天的钱,郑家村有些壮劳力求到阿金那里,要做工。阿金讲大姆说了不用郑家村的人,他总不好违背。那些人气悔得不行,见到阿生大伯一家都没好脸。”
“那他们有没有为难你们?”
“我们也是郑家村的人啊。他们都看见大姆气得不进村子,不肯到我家来了,都讲我们被阿生大伯连累,怎么还会为难我们?”
“是啊,阿龙最近在家闲得没事,也没有过去做工挣那份钱。你是我妹妹,你的地不给阿龙管,叫了阿金来管。他们会想都是因为阿龙是郑家人的缘故,明白这事上我们说不上话。”
阿龙连忙争辩:“我不是闲得没事,我帮阿爹打了几样家具啊。过两年,阿松娶媳妇,阿兔出嫁,先预备下。”
张歆问:“现在怎样?一切都顺利?”
“很好啊。陈家和林家的人吃住都在那块地上,都想赶紧干完了拿钱回家过年,只要天色看得见,就在做。”
“一天干得太长也不好,总要歇息歇息,别累坏了身体。”这超时劳动,不会有问题吧?
“你这样的东家真是少见!别担心啦,都是卖力气活命的人,吃得住。阿金也没逼迫他们,他们自己有数。”
“是啊,这么多人聚在一起,一边干活一边说说笑笑,吃饭坐成一圈,边吃边聊,也不觉得累。一个个兴高采烈,都说没这么热闹过。本来不认得的,认识了。本来认得的,成了兄弟。还有人要结儿女亲家呢。”
没纠纷就好:“陈家的人有没有不满我让阿金来管事?”
“有人提过,说你是陈家女儿,应该更相信陈家人才对。不过,你无缘无故,怎会认得阿金?他们都猜是大姆偏心娘家,背后嘀咕嘀咕,也不敢当面对大姆讲。再说,阿怀也在做工。阿金说做什么,阿怀就做什么,半点没有不高兴。其他人有话也讲不出来。”
“阿怀哥也去了?”
“去了。他一家都去了。阿怀带着老大挖塘。他媳妇带着另外几家媳妇,管做饭。小的几个孩子帮忙整地下种。”
张歆十分意外:“嫂子没有抱怨?”
“阿怀媳妇就是嘴有点碎,爱抱怨,没你想得那么不堪。我听见她教训孩子,教他们做事要勤奋,将来才有可能自己也挣一份家业。”
张歆沉默不语。阿兔阿云来了这些日子,除了帮忙,闲聊中也让张歆知道了不少事。有些事,陈林氏不会告诉她,阿霞阿彩也不会
说。
阿兔阿云说两个舅舅不孝顺阿婆。明明是阿婆把他们养大,给他们娶亲,还帮他们带小孩,他们却同丢下他们改嫁了的生母亲近,不管阿婆。阿婆自己住着一个院子,每天要自己做饭,打扫院子,自己种菜,喂猪喂鸡鸭。两个舅妈有时还同阿婆吵架。
她们听说把陈林氏事迹上报的范秀才,以前受过陈奉德的恩惠,后来帮过陈林氏。范秀才会想起把陈林氏报上去请求表彰,一方面陈林氏事迹感人,另一方面也是看不过眼陈林氏近几年的境遇。得到官府表彰,陈林氏能得到一份保障,对阿怀阿祥也是一份警戒。
张歆听了十分气愤。这些让陈氏家族觉得丢脸的实情,自然不会被记录流传下去。后辈只知道陈家有过这么一个节妇,不会知道这个节妇抚养大两个侄儿,最后老无所养,受外人怜悯才得到这份荣耀。当年,陈林氏如果不是为了抚养年幼的阿怀阿祥,就不会那么辛苦,顾不过来,也许,阿海也能活下来。
张歆决定:她既然来了,阿怀阿祥不奉养陈林氏,她来奉养。也不能轻易放过两只白眼狼。等忙过寿筵,张歆就要想法子给他们点颜色,再把陈林氏接来。
可是,阿怀一家来了这么一出——吃人嘴短,拿人手短,他们这么一无怨无悔,搞得张歆下不去手。
阿彩见妹妹脸色不对,想想就猜到怎么回事:“是不是阿兔阿云说了什么?她们小孩子家,很多事弄不明白。阿怀对大姆其实很孝顺的。三叔还在的时候,阿怀对大姆就比对三婶还亲。”
寿筵(上)
诸项准备工作终于在余老夫人生辰前完成。
除了提供福寿阁,张歆只需负责菜肴。场地是潘氏亲自带人布置,征求并采纳了张歆的一些意见。宴席上的酒水也是潘氏选定酒坊,当天一早送至福寿阁。
这一日,老天赏脸,是个温暖无风的艳阳天。福寿阁檐下早早挂起红灯笼,门上拉起红彩绸,大门两边和进门的走道两边摆开大盆的松柏盆景。大堂和宴客厅四周隔几步就摆放着一盆植物:万年青,富贵竹,金橘,水仙,兰花,文竹,配上一对对红底黑字的寿联,生机勃勃,喜庆又不张扬。
余老夫人生日在腊月底,将近新年的时候,一直觉得自己生日不好,天寒地冻,万物萧条。做女儿做媳妇的那些年,家里忙着过年的准备,很少会有人记得给她过生日。后来,独自拉扯三个孩子长大,更是顾不上,好几年都是过完了年才想起她的生日早就过了。儿子们出息了,想要孝顺她,给她过生日,她不在乎吃啥喝啥,请什么客人,得什么礼物,只想借那热闹,略减心中每到生日,那挥不去的萧瑟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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