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又来到河边。河水虽然宽,但是水流却不急,水看上去也不算太深。唐棣文望着那条河说:“如果不上到这道坡上,基本上要到另一条路上才能看见这条河。”
岳江远弯腰挑了几块平滑的石块,用力掷出去,石块在水面上生出一个又一个的圆圈,最终还是沉入水底。他说:“你总不至于无缘无故地带我来这里。”
说完又想到什么,岳江远停了下来,问道:“几乎你每一部电影里都有河流湖泊。这里是外景地之一,对吗?”
“不是。从来不是。”
“既然你对河流这么执着,有没有想过干脆拍一部记录片?”
“我未必是好的记录片导演……好了,我们暂时不说这个。”
岳江远把剩下的所有石子一齐扔了出去,水面上凌乱的水纹就像刚刚下过雨。他拍了拍手,朝已经躺在草地上的唐棣文走过,同时说:“你先开始的。不过既然你说停,那我只再多说一句。苏雅的那部片子,从头到尾我就当作一件只会做一次的工作,我不喜欢站在光线太强的地方。所以无论是以此为借口,还是试探,都大可不必。当初不是说好了吗,厌倦了,就分开。”
然后他也坐下来,擦去额头上新冒的汗珠:“也千万不要提太多太私人的事,不然到时候就离不开了。”这句话没有主语,声音也低,不知究竟是说给谁听。
说完他就闭上嘴,继续盯住缓缓从眼前流过的河水,有一下没一下地抛上又接住刚才随便摸到手里的小石头,好像随时都能扔出去。
唐棣文默默坐起来,拉住岳江远玩石头的手,却又在他转过脸来正视自己时,彷佛被什么扎了一下,竟显出一分退缩和避让。但随即,唐棣文的神情变得难以置信的柔和,他另一只手搭住岳江远的肩,声音也软化下来:“你觉得替我把话说出来会让彼此更好过一点?”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知道的是‘不问不说’,昨天我不该那么好奇,我……”
“和你没关系。是我自己说出来的。你既不要觉得我说这些是在对你有所暗示,也不必因此告诉我你不愿意说的事。这不是以物易物的等价交换,何况我并没有告诉你什么。”
岳江远摇头,勉力笑笑:“放心,我绝对不会告诉你我不想说的事情。”
唐棣文放开手,也捡起一块石头把玩,漫不经心地问:“你曾经迷恋过什么人吗?迷恋到想要知道一切。”
岳江远垂下眼,睫毛显得格外长,被夕阳打下一片浓密的阴影:“有啊,不堪回首。”
唐棣文闻言扭过脸来,发觉身边的这个年轻人的侧面在夕阳下带着一种异常的光彩,而这种光彩多少抵消去适才对话中那种弯弯曲曲不能明言的冗长复杂结构所造成的沉闷和压抑,他这么一动不动看了许久,终于清清嗓子:“你看那里。”
他指的是河面上一处。夕阳在上面留下自己的影子,这时的河面已经暗下去,余光的倒影是上面唯一的亮色。
“很漂亮,可惜没有带相机来。”
“我一直觉得,光线是每一个画面上最大的魔术。”
岳江远暂时无法完全从刚才交谈的气氛中抽离出来。他的回答有点不自觉的倦怠:“嗯。你的每一部电影都在不遗余力地证明你这个观点。幸好你生在现在,不然单凭黑白胶片如何完美地反映出光线和色彩间那些微妙的区别。”
“可以的。”
“光线也好,颜色也好,这些我不懂。你对我说这个无异对牛弹琴。”
唐棣文露出不置可否的奇异微笑,说:“十九世纪九十年代,莫奈租到了鲁昂大教堂对面一家旅馆的最后一间房间,长时间地住下来,画出不同时间不同光线下面貌迥异的教堂,后来这个系列……”
“成了莫奈乃至印象派的经典作品。我在学校的时候还不自量力试图临摹过。”这次他被岳江远打断,岳江远一直绷得紧紧的下颔的线条松弛下来,终于显出轻松的神态,“你是在给我上美术欣赏课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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