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再过了一站,他便下车了。振保沉默了一会,并不朝她看,向空中问道:“怎么样?你好么?”娇蕊也沉默了一会,方道:“很好。”还是刚才那两句话,可是意思全两样了。振保道:“那姓朱的,你爱他么?”娇蕊点点头,回答他的时候,却是每隔两个字就顿一顿,道:“是从你起,我才学会了,怎样,爱,认真的……爱到底是好的,虽然吃了苦,以后还是要爱的,所以……”振保把手卷着她儿子的海装背后垂下的方形翻领,低声道:“你很快乐。”娇蕊笑了一声道:“我不过是往前闯,碰到什么就是什么。”振保冷笑道:“你碰到的无非是男人。”娇蕊并不生气,侧过头去想了一想,道:“是的,年纪轻,长得好看的时候,大约无论到社会上做什么事,碰到的总是男人。可是到后来,除了男人之外总还有别的……总还有别的……”振保看着她,自己当时并不知道他心头的感觉是难堪的妒忌。娇蕊道:“你呢?你好么?”振保想把他的完满幸福的生活归纳在两句简单的话里,正在斟酌字句,抬起头,在公共汽车司机人座右突出的小镜子里,看见他自己的脸,很平静,但是因为车身的嗒嗒摇动,镜子里的脸也跟着颤抖不定,非常奇异的一种心平气和的颤抖,像有人在他脸上轻轻推拿似的。忽然,他的脸真的抖了起来,在镜子里,他看见他的眼泪滔滔流下来,为什么,他也不知道。在这一类的会晤里,如果必须有人哭泣,那应当是她。这完全不对,然而他竟不能止住自己。应当是她哭,由他来安慰她的。她也并不安慰他,只是沉默着,半晌,说:“你是这里下车罢?”他下了车,到厂里照常办事。那天是礼拜六,下午放假。十二点半他回家去,他家是小小的洋式石库门巷堂房子,可是临街,一长排都是一样,浅灰水门汀的墙,棺材板一般的滑泽的长方块,墙头露出夹竹桃,正开着花。里面的天井虽小,也可以算得是个花园,应当有的他家全有。蓝天上飘着小白云,街上卖笛子的人在那里吹笛子,尖柔扭捏的东方的歌,一扭一扭出来了,像绣像小说插图里画的梦,一缕白气,从帐里出来,涨大了,内中有种种幻境,像懒蛇一般要舒展开来,后来因为太瞌睡,终于连梦也睡着了。
振保回家去,家里静悄悄的,七岁的女儿慧英还没放学,女仆到幼稚园接她去了。振保等不及,叫烟鹂先把饭开上桌来,他吃得很多,仿佛要拿饭来结结实实填满他新里的空虚。
吃完饭,他打电话给笃保,问他礼物办好了没有。笃保说看了几件银器,没有合适的。振保道:“我这里有一对银瓶,还是人家送我们的结婚礼,你拿到店里把上头的字改一改,我看就行了。他们出的份子你去还给他们。就算是我捐的。”笃保说好,振保道:“那你现在就来拿罢。”他急于看见笃保,探听他今天早上见着娇蕊之后的感想,这件事略有点不近情理,他自己的反应尤为荒唐,他几乎疑心根本是个幻像。笃保来了,振保闲闲地把话题引到娇蕊身上,笃保磕了磕香烟,做出有经验的男子的口吻,道:“老了。老得多了。”仿佛这就结束了这女人。
振保追想恰才那一幕,的确,是很见老了。连她的老,他也妒忌她。他看看他的妻,结了婚八年,还是像什么事都没经过似的,空洞白净,永远如此。
他叫她把炉台上的一对银瓶包扎起来给笃保带去,她手忙脚乱掇过一张椅子,取下椅垫,立在上面,从橱顶上拿报纸,又到抽屉里找绳子,有了绳子,又不够长,包来包去,包得不成模样,把报纸也搠破了。振保恨恨地看着,一阵风走过去夺了过来,唉了一声道:“人笨事皆难!”烟鹂脸上掠过她的婢妾的怨愤,随即又微笑,自己笑着,又看看笃保可笑了没有,怕他没听懂她丈夫说的笑话。她抱着胳膊站在一边看振保包扎银瓶,她脸上像拉上了一层白的膜,很奇怪地,面目模糊了。
笃保有点坐不住——到他们家来的亲戚朋友很少有坐得住的——要走。烟鹂极力想补救方才的过失,振作精神,亲热地挽留他:“没事就多坐一会儿。”她眯细了眼睛笑着,微微皱着鼻梁,颇有点媚态。她常常给人这么一阵突如其来的亲热。若是笃保是个女的,她就要拉住他的手了,潮湿的手心,绝望地拉住不放,使人不快的一种亲热。
笃保还是要走,走到门口,恰巧遇见老妈子领着慧英回来,笃保从裤里摸出口香糖来给慧英,烟鹂笑道:“谢谢二叔,说谢谢!”慧英扭过身子去,笃保笑道:“哟!难为情呢!”慧英扯起洋装的绸裙蒙住脸,露出里面的短裤,烟鹂忙道:“嗳,嗳,这真难为情了!”慧英接了糖,仍旧用裙子蒙了头,一路笑着跑了出去。
振保远远坐着看他那女儿,那舞动的黄瘦的小手小腿。本来没有这样的一个孩子,是他把她由虚空之中唤了出来。
振保上楼去擦脸,烟鹂在楼底下开无线电听新闻报告,振保认为这是有益的,也是现代主妇教育的一种,学两句普通话也好。他不知道烟鹂听无线电,不过是愿意听见人的声音。
振保由窗子里往外看,蓝天白云,天井里开着夹竹桃,街上的笛子还在吹,尖锐扭捏的下等女人的嗓子。笛子不好,声音有点破,微觉刺耳。
是和美的春天的下午,振保看着他手造的世界,他没有法子毁了它。
寂静的楼房里晒满了太阳。楼下的无线电里有个男子侃侃发言,一直说下去,没有完。
振保自从结婚以来,老觉得外界的一切人,从他母亲起,都应当拍拍他的肩膀奖励有加。像他母亲是知道他的牺牲的详情的,即使那些不知道底细的人,他也觉得人家欠着他一点敬意,一点温情的补偿。人家也常常为了这个说他好,可是他总嫌不够,因此特别努力地去做份外的好事,而这一类的还是向来是不待人兜揽就黏上身来的。他替他弟弟笃保还了几次债,替他娶亲,替他安家养家。另外他有个成问题的妹妹,为了她的缘故,他对于独身或丧偶的朋友格外热心照顾,替他们谋事,筹钱,无所不至。后来他费了许多周折,把他妹妹介绍到内地一个学校里去教书,因为听说那边的男教员都是大学新毕业,还没结婚的。可是他妹子受不了苦,半年的合同没满,就闹脾气回上海来了。事后他母亲心疼女儿,也怪振保太冒失。
烟鹂在旁看着,着实气不过,逢人就叫屈,然而烟鹂很少机会遇见人。振保因为家里没有一个活泼大方的主妇,应酬起来宁可多花两个钱,在外面请客,从来不把朋友往家里带。难得有朋友来找他,恰巧振保不在,烟鹂总是小心招待,把人家当体己人,和人家谈起振保:“振保就吃亏在这一点——实心眼儿待人,自己吃亏!唉,张先生你说是不是?现在这世界是行不通的呀!连他自己的弟弟妹妹也这么忘恩负义,不要说朋友了,有事找你的时候来找你——没有一个不是这样!我眼里看得多了,振保一趟一趟吃亏还是死心眼儿。现在这时世,好人做不得的呀!张先生你说是不是?”朋友觉得自己不久也会被归入忘恩负义的一群,心里先冷了起来。振保的朋友全都不喜欢烟鹂,虽然她是美丽娴静的最合理想的朋友的太太,可以作男人们高谈阔论的背景。
请勿开启浏览器阅读模式,否则将导致章节内容缺失及无法阅读下一章。
鸾凤和:绝色妖帝 前女友嫌我穷,反手赌石挣一个亿 农女倾城 绣花王爷:杀手王妃不好惹 重生回到大学时去谈一场恋爱 快穿之谁还不是个妖精了 重生九十年代纪事 一品下堂:鬼面王爷的弃妃 娱乐:开局赵小刀要揭发我 神话大秦:开局娶了素素 朝朝向扶光 红楼梦魇 天师种田日常 重生:凤权皇后 北雁南飞 都市的人生 玄幻之轰杀诸天 水浒新传 风雪之夜 穿越八十年代逆袭
林宜上辈子是个脑子不太好的,她爱得死去活来的男人谋她家财害她性命,她甩了三巴掌的男人却成为众人仰望求着供着的大人物,高攀不起的她死于他的床上。重活一世,她总算活明白了,害她的她要全部报复回来,至...
兵王,这是在任何一部字典上都查不到的词,士兵创造这个称呼仅是为了表达对他们中间绝对佼佼者的敬佩和尊敬兵王,士兵中的王者,他们仅仅是士兵中的王者,也许他们永远也成不了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之外的将军,但他...
苏檬因为太受宠被死了,被迫穿进书里历练。于是苏檬为了拉仇恨值开始疯狂发柠檬,一天不发就腰酸背痛腿抽筋儿某女配凭啥你比我强苏檬投胎是个技术活,下辈子好好练练哈听说你大哥是金融...
人生最悲惨的事情,莫过于你以为到达了顶峰,可是一下子摔下了山崖。醒过来唐咏诗成了一名胖纸。还是一个在婚礼上被抛弃的弃妇。胖纸又要自杀了杀猪般的叫声在医院里响起。唐咏诗左看又看,谁自杀咋没有看...
旧纪元已逝,诸神并起的超凡纪元降临,升华者腐化者禁忌物诡秘禁区阴沉雾霭笼罩大地,深渊呢喃,黑夜将至。周尘意外得到一个神秘的许愿瓶,只要实现别人的愿望,就能获得心愿值。火与希望,终将撕破黑暗。奇迹星晖闪耀,人类必将永存纵使忤逆神明!那么,说出你的愿望吧。哦对了,许愿前先看看你裤子里面,再看看你的银行卡余额。是的,我做这行很久了。...
本文古早风言情,晚9点更新预收欢脱轻松文撩了状元后我逃了,文案见底部计英是个通房丫鬟,樱唇香腮,腰肢柔软,专门用来勾引宋家家主宋远洲。她原本卖身给宋远洲的未婚妻白氏家为奴。白家攀了权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