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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没话毕,已听见哐哐两下撞响,整扇乌头门都往内一凹,灰与木屑与沙砾一齐落下。
江两鬓手上匕首陡然往前进了两寸;方伯庚立时破口大骂:“没教养的东西你再撞一下试试!!!”
门外即刻歇下动静。
方伯庚:“懂不懂规矩?啊?这是我管的我管的你知不知道?我刚才讲你有没有在听?别人管的地盘,是你能这样随随便便闯进门来的吗!没教养的东西!”
骂完,豆大一颗冷汗从额上滚下,江两鬓终于往回收他的匕首。
这时门外还要来争:“Carlos,你冷静,我们只是看时间临近,怕耽误计划开展,所以才——”
背上匕首又是一进。方伯庚于是径直打断:“耽误计划?谁耽误?我耽误?我是T2你也是T2,你有什么权限来管我的事情?就是我误了我自己担着,也轮不到你来指手画脚。没升官之前,先低了你那狗头合上你那狗嘴,别见个人就冲着吠,回主人家里学学规矩,好好问问,别人家一道门横着,你是闯得还是闯不得!”
这一连迭,总算把人给骂走了。留一句:“我们在外面候着。”便转身,一道影子一道影子地从门上淡去,终了火把也走,外首又归于寂,月色重又透照进来。
屋里霎时幽幽的,仿佛泡在水里。
众人正自歇口喘气,熊浣纱却颤巍巍的扶持站起,捂住胸口,深作了几下呼吸,以为已经平复,又要来指点挥斥。
只是才刚立稳,昏黑便复起,险险又要栽下,好在韩提子就在身侧,半起了身才将人接住。
他立即去探熊浣纱的脉象。探完,蹙眉凝色道:“脉动如琴弦,硬而有力,劲如新张,这是肝阳上亢,不得再劳累了。”
不得再劳累——整个中堂的空气蓦地一沉。
没了熊浣纱,还有谁能来代她?
回眼看场上的人——窦尧缓缓将他担的金吾卫放下,将冠服提了提。他脸上神情不定,似刻意做些动作,好掩饰自己的不安;旁边,裴陡行,表情郁郁的,似在做别的思解,显也不是挑大梁的姿态;一个李抚琴,头发披散,黑瀑一样,面孔淹在下面,颇有些阴晴不分,一个晏梓人,坐在她身后,正自咬牙按压自己的断腿,也是顿挫的气氛;再看韩提子,下唇抿紧,再无前那种放开的笑弧,眉目苦着,似晒干的黄莲;他侧边的张龟寿好像睡着了,蜷手又蜷腿,眼睛闭起,不问世事的模样,垂老的暮气不溢而出。
没有人,没有人能代。
月光照进,如同一个黯然的发问,墓碑似的压在每个人心上——
还要救人么?
窦尧心知,必是要救的。但他救人,像武大的前话那样,不全为那五百条人命,也为自己为官的后路。为官久了,这其实是同一回事。他是吏部尚书,当朝三品文官,在这科场中,他是“权知贡举”,是五百举子的引路父母。以上是荣衔,也是负累。他自然有救人的良知,但其中并不能将自保的决意摘除干净。其实是同一回事。救人,也是救他自己。
裴陡行也一样。跟窦尧,他们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人在这里,断然不能说没有半点真意,但关于官场沉浮、翁婿牵系的考虑还是占了多数。
至于其他人——没有官身,但也各自有身后的拘绊。声张的像那李抚琴,已经在身世的陈述中表明了心迹,要报大唐的恩泽,打破世人对女子、对她娘亲的轻眼。不声张的,韩提子晏梓人,其实也都有自己的家眷骨肉在,先为了些书上的教导文字,要对得起数十来年的士子身份,也便冲在前头,现在静了,计划中断,倒也后怕起来——
便是张龟寿,原本年龄既大无需顾后的思量,这时候也松动了,想着或许还要再逛几回柳巷,再喝几斤老白家的酒。
有的想救,有的已经生出岔念——熊浣纱独木一抽,整座大厦便摇晃,颓颓然要倒下。
眼见士气低落,江两鬓李蓬蒿暗暗着急,正寻思着说些什么。
就在这关节,忽地反倒是一个人跳将出来,一个个指了鼻子,破口倾吐他的肺腑。
“唉唉唉都干嘛都干嘛,当下什么时候,这都作个什么样子?啊?作个什么样子?”粗野的声嗓,不用抬头,就知是那侏儒高矮的武大。
“他蒋御史起不来,我们这帮人就束手无策,就只能等死,是不是?你们什么人——啊?一个一个一个,各地县、州一级级考上来的,你们谁啊?全大唐的英才啊知不知道!全大唐的英才,遇到吐蕃人来犯挟持,就这个样子?!啊?”
一个箭步,夺到晏梓人跟前:“你那篇赋,啊,《渥洼马赋》,怎么写的,你自己想想——‘愿以求马之人为求贤之使,待马之意为待贤之心’,你要人家求马如求贤、待马如待贤,你自己呢?你自己是不是那个‘贤’,嗯?你要是那个‘贤’,这个时候,你该在做什么?是坐在这里,愁眉苦脸压自己的大腿吗?”
偏过脸,朝向李抚琴,又一顿质问:“用头发遮着脸做什么?哭啊?这当口你就哭啊?刚才不是骂我骂得很痛快嘛?你要给你娘亲平反,就只到这里是不是?读书,你跟男子一样读书,可你读书是为什么?《礼记·大学》怎么说的?‘物格而后知至,知至而后意诚,意诚而后心正,心正而后身修,身修而后家齐,家齐而后国治,国治而后天下平’,听到没有?天下平!这才到哪里?不许哭!”
挺直腰背,又看窦尧与裴陡行:“窦主司,不是学生无礼,是学生确有些话,见你不明,要说给你听!”不等窦尧应复,便紧着后话,“你身作吏部尚书,朝廷三品文官,定是有些韬略,可是今天科场这起事故,你表现得着实不令人满意——缩手缩脚畏首畏尾!在场你官位最高,你却全无领袖风范!为何如此,嗯?你不就个怕嘛——事情大,不敢强出头,怕到了没捞上功劳,还要担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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