督抚小说

第二十七章被俘苍岩山(第1页)

淡淡的乌云涂抹在广瀚的苍穹,点点滴滴时断时续的雨星,无声地飘落在并州大地。黄河之东的太原城,瑟缩在薄薄的阴霾中。西门外那数不清的五颜六色的旌旗,那犹如庄稼地般望不尽的刀枪,那偶尔引颈长嘶的战马,都给这古晋大地增添了几分凝重。五万大军,数十员战将,顶盔贯甲,整装待发足有一个时辰了。然而,并州总管府内,关于如何进兵,实现什么战略意图的争论,依旧没有结果。杨谅的汗水,从金盔内流下脸颊,阴雨本已使暑热退避三舍,然而心火却烧得他热汗淋漓:“别争了,本王决定,兼用王兄杨秀与司马皇甫诞二策,东出西进,两路并举。”“千岁,万万不可。”皇甫诞恳切再谏,“我军五万,并不为众,分之更弱,理当倾全力直指关西。再者,我部将士,族属多在秦川,西进乃将士所盼也,必会拼死效命,则胜券稳操,指日可下长安。”“不妥,此乃下策。”杨秀坚持己见,“杨广兵强势盛,当避其锋芒,不可行以卵击石之蠢举。王弟当以黄河之险布防,以少量兵力阻止敌军渡河,而我五万大军,东出娘子关入井陉尽掠燕赵之地。待有此巩固之后方,征山东、河北之丁壮,我军可增至五十万。那时军威浩浩,粮秣丰盈,西征方保全胜。”皇甫诞针锋相对:“西进!”他的支持者也都同声附和。杨秀寸步不让:“东征!”赞成杨秀意见的亦大有人在,纷纷表示看法。在场的显要人物中,惟独兵曹元礼一言未发,他在静观事态的发展。杨谅被皇甫诞、杨秀几乎吵昏头,他见元礼守口如瓶,便想听听他的想法:“元将军,你尚未发表高见。”“在下不胜惶恐,千岁垂问,敢不直陈拙见。”元礼早已心中有数,“博采两策之长,诚为上策。优势兼顾,进可以攻,退可以守,两全其美,何乐不为。”杨谅听得频频点头,也更加拿定主意:“本王决心以定,两路出兵。”太原城头,杨谅一身金甲英姿勃勃,面对城下五万将士,慷慨陈词:“大隋不幸,奸佞得势,杨广弑父霸母,杨素之辈助纣为虐。我等皆热血男儿,怎能容忍魑魅魍魉倒行逆施。今本王迎天顺人,高举讨逆大旗,为天请命,解民倒悬,神明庇佑,将士用命,定将势如破竹,直取长安。那时,各位皆开国元勋,本王当不吝封侯之赏。”五万之众,同声欢呼:“愿随汉王讨贼,肝脑涂地,在所不惜,攻克长安,生擒杨广,为先皇祭灵,拥汉王登基!”声震原野,恰似雷霆滚动。杨谅为这声势感染,鼓舞,眼噙泪花,向大众深深一躬。城下又复欢呼:“汉王万岁!汉王万岁!”杨谅激动地跳上女墙:“将士们,昔日汉高祖芒砀山斩白蛇起事,曾作《大风歌》。今我作出征歌以壮军威。”随即,杨谅便自编自唱起来:旌旗猎猎壮舞东风,战马啸啸嘶烈长空。军威浩浩气吞环宇,刀枪铮铮铠甲鲜明。壮士英豪儿郎奋勇,铁流滚滚直捣帝京。生擒杨广大获全胜,复我大隋国祚重兴。杨谅歌毕,将士又复高呼万岁!欢声雷动,气势如潮。于是,杨秀引兵两万出井陉,去夺取燕赵之地。而杨谅自领三万人马,与皇甫诞、元礼等一起南下蒲州,兵锋直指潼关。杨谅反叛兴兵的急报,很快传入京城,呈到杨广手中。这位新君闻报大喜,次日早朝,即将此事晓谕文武百官,并诏告天下。杨广垂问众臣:“朕决定发兵进剿,平息叛乱,以保黎民安生,不知哪位将军愿代朕出征?”杨玄感抢先答话:“臣受万岁龙恩,正思图报,愿引兵平叛。”“卿之忠心可嘉,然礼部公事繁杂,不能无人主政。”杨广当然不会把兵权交与他,真要让他为帅,战场上他突然倒戈,与杨谅合兵,只怕长安便难保了。宇文化及急于立功:“末将愿领兵东征,万岁已知杨谅身边有臣内应,里外夹攻臣保必获全胜。”杨广知道如何使用宇文化及:“将军勇猛无敌,又有内线,可为前部先锋。至于这统帅嘛……”他的目光落在杨素身上,已不言自明。杨素偏偏故做懵懂。他心中打的算盘是,自己为杨广登基立下首功,如今年岁已大,该享享清福了。行军打仗诸多辛苦不说,刀枪无眼,万一有个闪失,这富贵荣华岂不全都落空。而杨广的想法,却是杨素无论如何想不到的。杨广觉得像杨素这样功高权大的臣子,对自己是最大威胁。让他带兵出征,若意外战死,也就省却不少麻烦。不然也折腾他一番,或许感受风寒大病一场,也能折折寿数,早去心病。因此,他盯住了杨素:“杨爱卿,你看何人为帅相宜?”杨素岂能不知杨广要他领兵,但他就是不往自己身上说:“万岁信任,老臣举荐一人,李渊李将军骁勇善战,足智多谋,可为统帅。”杨广决心不让杨素滑过去:“李将军亦在朕考虑之中,他毕竟官职略低,可为副帅,至于这主帅嘛……”杨素见杨广目光盯住自己不放,心中腾起不满。暗说我为你杨广够卖命了,这次定然不去,便又奏道:“老臣再举荐一人。”杨广不容他再说下去:“杨爱卿,朕看这元帅是非你莫属了。”“万岁,老臣恐难胜任。”杨素抛出理由,“老臣年事已高,且乘马踏镫便腰痛难忍。”“不妨,朕特许你乘车。”杨广以不容置疑的口吻说,“卿年高智广,战无不胜,由你统帅,朕才放心。且指挥不需上阵冲杀,只是坐镇中军运筹而已。就这样决定了,今日点兵,明日出征,朕到灞桥为杨卿饯行。”杨素还能说什么,只得跪下:“谢主龙恩。”马蹄声踏踏,黄尘滚滚,杨素统帅五千马军,全速向潼关推进。边报一日数至,杨谅叛军已抵达黄河岸边,正准备横渡这浑浊的天堑。杨素所部,必须及时赶到南岸布防,以便阻击。此刻,杨素脸色异常难看,紧绷着铁青的双唇一言不发,心潮确像黄河水一样湍急激荡。他实在难以理解,杨广为何一定逼他出征。他更不明白,杨广为何不调动足够的兵马?金殿之上,杨素提出,至少要十万兵力方保获胜。而杨广则说,杨谅不过纠集乌合之众,号称五万,实际不过一两万人,坚持发兵五万即可。而这五万人马,真正归杨素指挥的仅这五千马军。另外四千五百人,则由李渊管辖。特别是当杨素要宇文化及为副将时,杨广竟断然拒绝,却派宇文化及为李渊部先锋。不只如此,杨广还钦定了行军路线,令李渊部先行出发,经河南进河北,对付杨秀部叛军,以确保燕赵之地。而令杨素来潼关迎战杨谅主力,以五千人马,与杨谅三万大军抗衡。杨素想,这不是以卵击石吗?这不是让自己送死吗?杨广会这样绝情吗?自己为杨广继位可说是费尽心机不遗余力了,杨广为什么要这样对待自己呢?杨素前思后想,没有答案。斜阳为黄河水镀上了一层金箔,涛声依然如雷,浊浪不时湍掉一片河岸,泥土塌入水中时轰然作响。杨素收回思绪,他要面对现实。此处距渡口尚有五十余里,如果此刻杨谅抢渡黄河,那就将如黄河决堤,其势不可阻挡。再欲堵截,只能是梦想。为了胜利,必须抢先在渡口布防。他回头望望疲惫的队伍,狠狠心再传将令:“全速前进。”军令如山,尽管战马已汗如水洗,将士们又频频挥动马鞭,马蹄荡起的烟尘,遮蔽了晴空,天地混沌一片。风陵渡,背后山野苍茫,面前黄水如海。此处河流平缓,是山西去往豫陕的惟一渡口。杨谅三万大军,全都拥挤在河岸上,队形有些混乱。皇甫诞征集了数十条战船,来到杨谅马前报告:“千岁,渡船与船工业已准备停当,请下令分批渡河。”杨谅正注目向南岸观望,没有回答,而是自言自语地发出疑问:“怪哉,对岸为何无一丝动静,不见一兵一卒?莫不是敌军设下了埋伏?”元礼明白官军尚不及布防,为延误叛军进攻,便顺着杨谅的意思说:“千岁之言有理,我军莫要钻入敌军口袋。”“你们未免过于小心了。”皇甫诞有几分焦躁,“我已派人哨探过,对岸空虚,正是我军渡河的大好时机。”“只怕未必。”杨谅自有主张,“渡口对面即是潼关,杨广焉能不加提防?守敌焉能不来设防?本王看其中定有阴谋。皇甫将军,你派出的探马深入对岸多远?”皇甫诞说来不够气壮:“千岁,末将派人在渡口询问了船工,他等俱道是对岸无一兵一卒。”“这如何使得。”杨谅愈发感到自己判断有理,“立刻派人过河打探,速将军情报来。”皇甫诞哪敢再说,高诺领命,飞马而去。静悄悄,风陵渡南岸犹如无人世界。以往熙熙攘攘的渡口,如今一片空寂。摊贩不见了,过客消失了,仿佛一阵风吹去了人间生气。四名步探小心翼翼,缩头探脑,试探着向前。似乎到处都隐伏着危机,好像随时都会射来暗箭。杨谅关于有埋伏的判断,使他们未探先惊。走起来如履薄冰,进一步似临深渊。过了一袋烟的工夫,他们前进约一里路左右,便像丧家犬一般,漏网鱼一样,匆忙返回了北岸。皇甫诞再次来到杨谅马前:“千岁,步探回转,南岸非但无一兵一卒,而且杳无人迹。”杨谅转问元礼:“你看这是何种兆头?”元礼的用意是延缓叛军渡河,不假思索地说:“情况很不正常,若无敌军埋伏,为何不见商贾行人?愚意以为,千岁论断有理。”杨谅更觉得意:“我早说过,敌人必有埋伏,以致路断人绝。”皇甫诞此刻也觉二人之言有理,但他仍另有见解:“千岁、元将军,难道只因担心有埋伏便不渡河?如此我们何时方能攻取长安?”“皇甫将军,我们总不能明知是口袋,偏偏往里钻吧?”元礼反驳。皇甫诞又作假设:“若是敌潼关守备知我军到达,下令禁绝渡口通行,而致南岸不见行人,我等误认为埋伏,岂不坐失渡河良机。”“可是,万一你的假设错误,敌人真有伏兵,我们岂不是去送死吗?”元礼又加反驳。杨谅倾向很明显:“元将军之言有理,皇甫将军可敢担保无埋伏?”“这……”皇甫诞迟疑一下,“末将不敢。”“着哇,既如此,你为何一再主张渡河?”元礼有意挑起杨谅疑心,“皇甫将军该不是杨广的奸细吧?”“你?”杨谅果然中计,半是怀疑半是凶狠的目光直逼皇甫诞。“千岁,末将一片忠心,为的是早日兵下长安,至于渡河与否,自有千岁做主,何必无端生疑。”皇甫诞已觉寒心,“此后末将不再进言就是。”杨谅鉴于无凭无据,且正用人之际,也不好处罚皇甫诞,可他一时也没了主张,便求计于元礼,“元将军,你看我军当进当退还是就地扎营呢?”元礼未及答话,南岸腾起冲天的黄尘,那黄龙般的尘雾,挟带着风势铺天盖地滚滚而来。房屋、道路、树木全被笼罩,弥漫了大半个天空。风尘稍落,杨素的帅旗现出上端,遍地马军,如风暴扑向渡口。那气势,似乎要把整个黄河都吞掉。元礼故作失色:“哎呀!不好,杨广大军就要杀过黄河了。”杨谅已自惊慌:“元将军,这便如何是好?”“幸亏千岁英明未曾渡河,否则势必全军覆没。”元礼赞后又说,“为今之计,当避敌锋,确保实力,不如暂时退回太原。”皇甫诞忍不住抢话:“千岁,不能退兵,将士们随您起事,为的是讨伐弑君逆贼杨广,中途回师,有负众望。理当以正义之师,一鼓作气打败杨素,直捣长安。”“你说的倒轻巧,杨素久经战阵,有勇有谋,击败他谈何容易。”杨谅缺乏信心。元礼存心为杨广帮忙:“千岁言之有理,敌军来势汹汹,退守太原,以险抗拒,待其饥疲,粮草不继,再出城一举击破之,岂不稳操胜算。”“就依元将军,传令退兵。”杨谅一声令下,部下巴不得回师,登时都掉头回窜,全军斗志顿失。待杨谅叛军退走,杨素率兵从容渡过黄河。部将主张全力追击,杨素却传令全军休息。待叛军相距数十里后,再命全军缓缓跟进。杨素很清楚,如今杨谅不知他的虚实,若追得太紧,杨谅回头拼命,他这三千人马是会吃不消的。几日后,杨谅全军退入太原,当即紧闭四门,禁绝出入。杨谅不肯即去府衙歇息,而是在城楼上观察官军动向。远远望见杨素追兵,离城数里之遥扎营,大为奇怪:“杨素为何不包围城池呢?”皇甫诞已然看出破绽:“千岁,末将估计杨素兵力不过数千而已,兵微将寡,焉能围城,更不敢靠近。此刻,我军从东西两面出城,派两万人马左右夹击,定能大获全胜。”杨谅有些动心,便问元礼:“元将军以为如何?”“末将觉得杨素有诈。”元礼存心要震慑住杨谅,“杨素惯会用兵,他知晓太原城高池深,坚不可摧,为减少牺牲不肯强攻,而将大队人马拖后埋伏。待我军出击,再行合围,千岁真要出城,势必坠其圈套。”“有理,有理。”杨谅连声称是。“千岁,大好战机不可失啊!”皇甫诞力主出战,“一旦杨广大军陆续到达,我军不占优势,就只有被动挨打了。”“吾意已决,你休再鼓噪出战。”杨谅下令,“坚守城池,禁绝出入。”皇甫诞喟然长叹:“咳!如此守城,岂非坐以待毙。”太原城下,由于双方主帅一方无力攻城,一方不敢出战,处于相持观望状态,一时相安无事。苍岩山,位于河北井陉境内。这里山高林密,南侧为平川沃野,是山西通往河北的必经之路。杨秀的两万叛军,与李渊的四万五千官军,在苍岩山下遭遇。李渊依仗兵力上的优势,当即全军发起进攻。杨秀以寡敌众,被迫迎战。苍岩山下,沙河滩中,双方展开了一场血肉横飞的厮杀。应该承认,官军不只是数量上的优势,李渊部下训练有素,骁勇善战,半个时辰后,叛军全面溃败,仓促之间,杨秀率众退上了苍岩山。李渊见山势险峻,并不急于进攻,而是将山口层层封锁,单等山上粮尽。杨秀退到山顶之后,点验一下兵力,仅剩一万左右。他在山顶四处巡视一番后,不禁顿足哀叹:“此番只恐命丧苍岩山矣!”暮色中的苍岩山愈发显得苍凉,元圣寺的钟声,更平添几分悲怆。七天过去了,山上所有能吃的俱已吃光。饥肠辘辘的杨秀呆坐在棋盘石上,望着脚下的万丈深渊发怔。山风鼓起松涛,昏鸭在头顶呱噪,并不时扑到马骨架上啄食,在兵士们的驱赶下,又轰地一下飞上夜色yu临的苍穹。怎么办?李渊大军只是困守山隘要口并不进攻,看光景是要把自己这一万人困死饿死。如今,战马已杀光吃净,兵士已饿死一成病倒两成。剩下的七千人,也几乎丧失了战斗力。此刻官军如若攻来,全军只有引颈就戮而已。不能这样坐以待毙!即便拼命也应拼他一下,从死路中求条生路。杨秀看看棋盘石下的深谷,忽然有了主张。半个时辰后,天色黑定,用被子、营帐布条结成的二十条绳索也已完成。从棋盘石边悄无声息的垂落,叛军分批下滑。由于天黑拥挤,有人中途失手,半空跌至谷底摔成肉饼。有的绳索人多抢下,过度负重,造成断裂,无不跌得粉身碎骨,也有人跌成重伤。总而言之,杨秀原定的不许发出声响全军秘密逃离的计划彻底告吹。哭的喊的叫的,乱成了一团。见此情景,杨秀也顾不得统帅形象了,在十数名亲信环护下,也在拥挤中溜下了山崖。然后有意避开大队,直向西北方向摸索前进。杨秀明白,人多目标大,官军定要拦截。他们一行跌跌撞撞连滚带爬摸出约三里路,渐渐远离了苍岩山,喊杀声、哭叫声全抛在了身后,杨秀这才松了一口气,方敢坐下来喘息。无限感慨地对亲信们说:“苍天保佑,总算溜出了樊笼,得以逃生,保住一条性命。”“哈哈哈哈!”一阵狂笑声突然响起,犹如千百头猫头鹰在合鸣,震得人毛骨悚然,头皮发炸。杨秀正惊愕间,四周亮起无数红灯,上千官军,簇拥两员大将,立马横刀,就在眼前。

杨秀登时瘫软在地:“完了!想不到终究还是自投罗网。”宇文化及收住笑:“李副元帅果然料事如神,杨秀真就夜走沙河洲,就像当年诸葛孔明算定曹贼必走华容道一样。”“宇文将军过奖。”李渊勒马退后半步,“将军,这功劳就让给你了。”“承情了。”宇文化及拍马上前,大刀举起,闪动寒光,“杨秀哪里?快来送死。”杨秀已是无力交战:“本王便是,要杀要剐,就请下手吧。”“好,拿头来。”宇文化及高高举起金刀。“且慢。”李渊喊住他。宇文化及不解地收住刀:“怎么,副帅后悔了?”“非也,将军误会了。”李渊解释道,“本帅不会与你争功,只是觉得斩首请功不如生擒杨秀献俘阙前,那才叫盖世奇功,无限风光。”杨秀被宇文化及生擒,他的两万人马也土崩瓦解,而李渊的四万五千大军几乎没有损失,对于杨广来说,这不失为一次没有代价的伟大胜利。一处废弃的马厩里,杨秀被反绑双臂侧卧在乱草上。昔日堂堂蜀王,使奴唤婢锦衣玉食,而今沦为阶下囚,况且性命难保。他已经没有感叹了,心潮如一潭死水,已经激不起波澜。夏夜的蚊虫,向他发起轮番进攻,头部脸上已被叮出数不清的疙瘩。奇痒难搔,直入心扉。有什么办法呢?只有咬牙忍受这痛苦的煎熬。看起来,人的适应能力是无限的,逼到头上,什么罪都得受,达官贵人亦如此。四更时分,夜露生凉,看守杨秀的哨兵手执长枪在厩前往来走动,借以驱除困倦与微寒。身后突然响起嚓嚓嚓轻微的脚步声,哨兵急转身察看,未待看清对面来人,一柄利剑已直插他心窝透出后背,哨兵一声没吭便倒在地上。杨秀听到异常响动,警觉地向后移动身体,瞪大两眼注视厩门。一个黑影闪入,手中握有冷森森的宝剑,剑尖尚在滴血,黑影径直向他走来。此刻杨秀把生死置之度外,也就无所畏惧了:“请下手吧,死在此处,要比丧命杨广手中心安一些。”“蜀王千岁,是我。”杨秀抬头打量,半晌方才认出:“你!李渊?”李渊手起剑落,挑断了杨秀的绑绳:“千岁,赶快逃生去吧,到了京城,万岁不会放过你的。”杨秀感到奇怪:“李元帅缘何要放我一条生路?”“咳!”李渊叹息道,“扬广弑君篡位,难道我就无一丝反感?千岁无辜被废,令人同情,恻隐之心人皆有之,救千岁逃生自然不足为奇。”杨秀起身致礼:“多谢李元帅相救,大恩容当后报。”外面响起脚步声,李渊催促:“夜长梦多,迟则生变,千岁火速离开。”杨秀再施一礼:“后会有期!”转身逃离马厩,闪入黑暗,迅即消失在无边的夜色中。太原城下,杨素的五千马军依然离城五里驻扎。他的战略思想很明确,要坐等李渊大军到后,再围住太原发起攻击。而杨谅的战守之策依然举棋不定,皇甫诞再三请求出战,元礼则坚持固守。这日上午,杨谅、皇甫诞、元礼三人仍在城头争论不休,从苍岩山逃出的杨秀回到了太原。杨谅一见杨秀的狼狈样,就知情况不妙:“王兄,为何这般光景?你只身来此,队伍是何人统辖?”“队伍,哪里还有队伍!我那两万人马已全军覆没了。”杨秀哽咽着简述了经过。杨谅立时便傻了:“这便如何是好?原只望王兄在燕赵之地募集到十数万大军,回师合击杨素,而后再取长安。不料想一切皆空,这该如何是好!”“千岁莫要悲伤,眼下便有大好战机。如今军情已明,杨素在城外只有五千人马,当趁李渊大军未至,全力出城将杨素部吃掉,既可出口恶气,又可免杨素、李渊会师,减轻日后压力。”杨谅感到满腹怒气无处发泄,也想争回点面子,便有出战之意:“皇甫将军之言正合吾意,元将军以为如何?”元礼不好明确反对:“出城咬敌人一口也未尝不可,但愿杨素莫有重兵伏击。”杨秀也急于报复:“杨素只有五千人马此乃千真万确,王弟不必多虑。”杨谅终于下了决心:“好,皇甫将军与元将军,各领一万人马,分别从东西门出城,夹击杨素,力争全歼。”元礼此时又有了主意,他要竭力为杨广暗中相助,便又说:“千岁,末将还有一言奉上,不知当讲与否?”“你且道来。”“末将以为,这光天化日之下出战,我方一动,杨素即知,倘若后撤,难以追击。莫如今夜偷袭,攻其无备,必获全胜。”“倒也有理。”杨谅又没了主意,转问皇甫诞,“你看如何?”皇甫诞说出他的担心:“偷营劫寨好是好,只是延至夜半,倘李渊大军赶到,即与我军大为不利矣。”“王兄请陈高见。”杨谅又问杨秀。杨秀想了想:“李渊四万余大军,战后尚需休整,正常行军,估计要明日上午方可到达,夜间偷袭,却也可行。”杨谅是个没主张的人:“好吧,那就今夜劫营。”夜半,浮云遮住了星空,大地漆黑一片。太原城东西门悄悄打开,皇甫诞、元礼各领一万人马出城,偷偷向杨素大营合围。皇甫诞担心埋伏,打马亲自在前探路。远远望见杨素营寨灯火依然,巡逻照旧,梆声不断,吆喝声时而传来,一切都无异样。西方,一枚号炮升起,在夜空中炸响,这是元礼发起攻击的信号。皇甫诞也命人把号炮点燃,全军齐声呐喊,如滚滚铁流冲入杨素大营。待踏破木栅,杀进营帐,方知是座空营。皇甫诞也顾不得再与元礼会师了,急令全军退出。但是,杨素马军已从背后掩杀过来,五千骑兵集中攻击皇甫诞一路,其势如潮,锐不可当。皇甫诞一方闯入空营先自气馁,此刻队形未免混乱,死伤渐渐增加,只是由于兵力上的优势,才未让杨素明显占上风。两军混战厮杀在一处,一时难分胜负。皇甫诞想,且再坚持一时,待元礼从背后包抄过来,对杨素形成合围态势,局面便会立刻改观。元礼领兵突入营寨发觉扑空后,也当即率军退出。听到东侧喊杀声震天,知道是皇甫诞已与杨素交手激战。他思忖一阵,带本部人马缓缓向杨素侧后迂回,行动从容不迫,左顾右盼,期待着李渊大军出现。他同宇文化及分手时曾约定,只要宇文领兵一到,他就立为内应配合官军作战。元礼磨磨蹭蹭渐渐绕到了杨素部队背后,仍不见李渊到来,颇为失望。他不能不做做样子,再不发起进攻,回城后无法向杨谅交待。就在即将下达攻击命令之际,夜色中一队人马飞速而至,杂沓的马蹄声如骤雨沉雷,元礼传令全军摆好了迎战阵式。对方为首的大将,显然也发现了元礼的队伍,相距数丈勒住战马,手中马鞭直指元礼:“对方何人,快报上名来!”“俺乃太原守将元礼是也,你是何人?哪路人马?”“哎呀!元兄,是我。”“你?宇文兄!”“正是。”两匹战马奔至一处,二人相互把住臂膀,互道短长。元礼言道:“宇文兄,小弟不负所约,一直在暗中为万岁效劳。”“如此甚好。”宇文化及说,“而今大军已到,元兄更当全力配合,攻占太原,生擒杨谅才是。”“那是自然。”元礼掉转马头,见自己的部下有些愕然,便高声发出号召,“将士们,杨谅反叛,势在必败,我等原本大隋忠臣良将,何苦为他送死。今我元礼愿带大家弃暗投明,同宇文将军一道合兵讨叛,好男儿建功立业正此时也!”元礼的亲信自然积极响应:“愿随元将军反戈一击。”大多数人感到突然,一时难以权衡利蔽得失,保持沉默,犹在观望。也有忠于杨谅的人,一名身为指挥使的中级军官率先唱出反调:“元礼,汉王待你不薄,你怎能行背叛之举。再者说,汉王乃替天行道,讨伐弑君奸佞杨广,实为大隋江山社稷。你若助纣为虐,我们决不答应。”元礼身后的护兵早已箭在弦上,手一松箭飞出,羽箭直插指挥使咽喉,他栽下马去登时丧命。元礼高喝:“哪个执迷不悟,这便是下场!”观望者情知大势所趋,纷纷开口:“愿随元将军反正。”于是,元礼、宇文化及合兵,两翼包抄对皇甫诞展开了围攻。再加上杨素的马军回过头来进击,皇甫诞三面受敌,且众寡悬殊,完全处于被动挨打的境地。太原城头,观战的杨谅、杨秀都感到情况不妙,杨谅不无担心地问杨秀:“王兄,我军莫不是中了埋伏?”杨秀又向战场凝视良久,夜色森森,战场的情景难以看清,他暗自盘算一阵方始开口:“王弟,待为兄领一千人马去战场探个虚实,若我军不利,也好助一臂之力。”“王兄千万留意,如军情不妙,便召元礼、皇甫诞带兵回城,也好固守。”杨谅哪曾多想。“王弟放心,为兄自有主张。”杨秀引军匆匆出城去了。距战场一里路左右,杨秀打住人马,派出一名马探向前了解军情。少时,马探慌慌张张返回,向杨秀禀报说,官军已将皇甫诞全军包围,元礼全军归降,皇甫诞部下已伤亡殆尽。杨秀一听,明白大势已去,出城时便已打定了主意,此刻率军迅即离开战场,一直向南逃离,哪里还管太原城与杨谅的死活。且说皇甫诞越战人越少,后来仅存十余骑还在身边,不禁仰天长叹:“天哪!苍天!杨广大逆不道,为何偏偏佑他?可恨汉王千岁不听我良言相劝,致使如今落得全军覆没。太原势必难保,末将不能为千岁分忧矣!”他把手中剑一横,自刎而亡,尸落马下。太原城头,灯火稀疏,杨谅眼巴巴地注视着城外的战场。喊杀声,兵器撞击声都清晰可闻,惟独看不清交战的情景。偷袭是否成功?李渊援军是否赶到?杨秀为何迟迟不返回报信?杨谅心如石悬,惴惴不安地等待着,伸长脖颈观望着。一彪人马飞驰而来,莫不是敌人攻城?他赶紧传令下去,将士们准备交战,弓箭手箭上弦引箭待发。那支队伍渐近渐至城脚下,迷蒙的夜色中,杨谅认出那“元”字大旗,啊,原来是元礼的人马。他不觉松了一口气,手扒女墙垛口问:“元将军,为何回兵?”“千岁,”元礼答道,“我方本已偷袭成功,不料敌军先锋宇文化及带援兵赶到,为保存实力,末将才领兵回城,也好确保城池和千岁的安全。”“此举甚好。”杨谅不加思索,吩咐下去,“打开城门,迎元将军入城。”说罢,他又想起发问,“元将军,皇甫将军与蜀王兵马何在?”“他们随后就到。”元礼胡乱应付一句。“这就好了,他二人再领兵返回,太原城便固若金汤,坚守一年半载不足为虑。”城门打开,元礼率众蜂拥而入。杨谅望见与元礼并马有一大将,顶盔贯甲,手执狼牙棒,急问:“元将军,你身边那员战将他是何人?”元礼并不回答,自顾进城,沿爬道策马驰上城头,二骑双双来到杨谅面前。手持狼牙棒的宇文化及大喝一声:“杨谅,太原城已破,还不伏身受缚。”“你!”杨谅大为诧异。“吾乃讨贼平叛先锋大将军宇文化及是也。”杨谅疑虑的目光盯住元礼:“你?”“汉王,我同宇文将军八拜结交,早已约为内应,恕在下对不住了。”元礼下马上前,亲手把杨谅倒剪双臂上了绑绳。待杨谅明白为时已晚:“咳!想不到这样快就兵败被俘,看起来这性命也保不住了。”“你是死是活,自有万岁处置,本先锋是不会杀你的。”宇文化及传令,“把杨谅带下去,准备押解长安。”“慢!”杨素乘马也来到了城楼。宇文化及、元礼上前见礼:“参见元帅。”杨素有些生疑地斜视元礼:“你本杨谅部下,如今见风转舵,倒会投机。”元礼加以表白:“元帅,末将早同宇文兄约为内应,而且全力暗中以助王师,在风陵渡口,若非末将用计,杨谅全军杀过河去,元帅只恐危矣。”宇文化及也为之旌扬:“元帅,袭破太原亦全靠元将军赚开了城门。”“本帅知道了,现在不是论功的时候,着将被俘的杨谅交与本帅,听候发落。”宇文化及心下不肯:“元帅,杨谅乃末将俘获,理应由末将押解长安。”“放肆!”杨素怒斥,“老夫身为元帅,统领全军,谁敢违令,军法处治!来呀,把杨谅带过来。”杨素的中军官,当即押过杨谅。宇文化及见战利品被杨素生生抢走,不由忿忿然。碍于情面和军令,只能隐忍不发,但心中系了个大大的仇结。他暗暗发狠,杨素,你依仗权势夺我功劳,绝不与你善罢甘休!(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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