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就没你们事儿了。”那小侍提灯转觑四周,语气寻常的说道,“随即我们这边自然有人跟着找上你们那位神秘雇主,从他那儿顺藤摸瓜,查出何人在背后主使。”
我脚边那几个家伙相顾恍然,湿漉漉的家伙犹豫的说道:“可是没有她的尸首,又怎么交差呢?”
“这个不难办,”那小侍朝矮垣外抬灯摇了三下,树丛里晃出来两个黑衣蒙面家伙,抬来一个木箱,到缸边打开,我亦随着脚边那几个家伙投眼望去,只见箱内躺有一个歪着脖子的女尸,身无寸缕,而且浮肿发青。见我神色不安,那小侍伸灯照给我看女尸之脸,说道,“这是信雄公子房里那位会画画的侍妾,先前泷川大人的手下在林子后边那条小河里找到她的尸体,眼下派上用场了。”
说完,示意黑衣蒙面家伙将女尸塞进酱缸。我蹙起眉头,忍不住说道:“既是信雄的侧室,为何不好生安葬她,却这般糟践她遗体?”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那小侍提灯照着塞尸酱缸,语气如常的说道,“为了夫人你的安全,只好暂且如此权宜行计。此乃泷川大人的主意,和长秀大人商量过,贞胜大人也赞成,三位大人皆认为不需要告诉主公和信雄公子知道。贞胜大人说,该怎样办才最有利于主公一门,我们就怎样办。况且信雄公子这个小妾也不算正式迎娶过门的侧室,只不过是他随便收去填房充数的一个婢女。我们查过她虽说来自伊势,其实本是龙兴公子那边派来的的耳目。龙兴公子战死后,不知她又效力于谁。夫人别担忧,我们心里有数。如果是真正侧室身份,不论生前身后,在我们主公这里当然会受厚待。然而假的又另当别论。”
话至此处,似有意似无意地抬起眼皮,朝我投来若含言外之意的目光。不等我反应过来,那小侍又提灯扫视我脚下那些跪伏的家伙,皱了皱眉,说道:“至于这些没什么节操的家伙,夫人不必理会,交给我们处置就可以了。”移开灯光,转头朝矮垣外叫唤一声:“针阿弥、种田龟,请你二人护送夫人返回园内。”
随着映垣影移,又有两三个小侍提灯现身。破帽儿遮额的家伙认出门边侍立之人,先为一怔,随即赶紧低头,不安的说道:“门边似是今川家的孙二郎,亦属夫人东海一族。”我诧然投眸,含惑问道:“是吗?怎么先前我竟不晓得……”门边侍立的小姓施礼道:“在下无非今川家族里身份低微的小辈,怎配小姐挂齿?不过听闻小姐无恙来投信长殿,小的心里也甚喜慰。”
说着,趋前悄告:“这几个家伙虽说也来自东海,不过应该没什么节操可言,只怕靠不住的。小姐不必在意他们,回头这几个家伙便会被那神秘雇主即刻灭口,但我们泷川大人会派高手跟随其后,找到雇主及其背后指使之人,不动声色将其消灭。斩尽杀绝,必不留后患给小姐操心。”
“我会跟着去,”先前进来的那提灯小侍转面瞧了瞧我神色,见犹迟疑,便语气寻常的安慰道,“确保今后三河那边想杀你的人没有一个能活下来。”
“伴正林既然这样说了,小姐自必从此安然无虞。”门边侍立的小姓连忙点头称然,宽言道,“甲贺伴党出手,没有摆不平的事情。”
“既是这么厉害,”我不由惑问,“昨夜你们怎么不拦住信雄他们,却任由折腾拆屋来着?而且刚才我被诓出来之时,怎么也没人拦阻呢?”
“家中从来没人敢阻挠信雄、德姬、有乐他们搞事折腾的,”一个模样质朴的小姓微笑说道,“这些公子小姐从小胡闹惯了,便连主公也拿他们没什么办法。况且我们防的是外人搞事,不是防自家人。至于家中这几位活宝,他们几个一旦横行起来,我们也没辙儿。不过昨晚有人无声无息地打灭了庭院内那些灯火,手法巧妙,引起了我们怀疑。于是想看看是谁搞鬼,先前便没贸然现身。”
“种田龟,不要再说了,过来帮一下手。”大缸边有人叫唤道,“那女尸在河水里浸泡肿胀变大了,不好塞进去。”
我转头瞧见酱缸那儿又多了个小姓,帮着两个蒙面黑衣家伙塞尸,看上去很费劲折腾。模样质朴的小姓挽袖正要过来帮忙,先前进院的那提灯小侍皱眉说道:“种田龟,不要去帮。鱼住胜七,你也别弄脏了手。且让那几个东海的家伙帮忙就行了。”
然而东海的家伙都没动弹,只望着我。先前进来的那提灯小侍皱了皱眉,看得出他们害怕,但仍等我点头,他们才肯动。那提灯小侍啧然道:“夫人,不是真要收他们为手下吧?”我无奈唯有颔然默示同意之后,那几个家伙才起身去缸边帮着塞尸。我转觑那提灯小侍含询的双目,说道:“已答应了,说话就要算数。”
“就是呀,连人家小姑娘都知道说话算话,你们答应接这票买卖,说话怎能不算数?”两个东海家伙拽扯着墙后一人正要往旁边的酱缸里塞入,有个人忽道,“乌衣巷的家小不想要啦?一家大小的命难道就不是命?”
我本想为这家作坊的人求情,闻言不由一怔。两个东海家伙吃惊寻觑,往墙影里被捆绑的那些伙计投眼愕问:“刚才谁说话?味香坊的人吗?”被捆绑的人回答:“味香坛酱料作坊的人已塞进酱缸里好几天了,死人怎么会说话?”东海家伙惊问:“谁杀他们的?那……你们又是谁来着?为何冒充味香坊的伙计?”
“还能有谁?”被捆绑的人摇头笑道,“当然是我们干的。本来还想等你们把她塞进酱缸之后,再将你们这几个家伙也一并塞进酱缸,运回远三之地。不料你们东海家伙太无能,和氏真一样没用。若干甲贺伴党的人就把你们这帮没用的废物吓坏啦?投降谁不好,投降她?认一女子做主人,乌衣巷的节操还真是没下限。连甲贺伴氏你们也害怕成这副熊样,伊贺你们就不怕了?”
东海家伙傻着眼怔望道:“哪儿还有伊贺呀?我们听说不是早被信雄和他爸爸打废了么?”
“你们才废呢!”被捆绑的人坐在墙脚冷笑道,“伊贺三大派,只灭了百地。也没灭彻底,服部氏早就离开了伊贺,况且还有不知去向的藤林一族。随便哪支派系出动,杀伴正林有如捏鸡。”
先前进来的那提灯小侍皱了皱眉,转面吩咐:“种田龟,你先护送夫人回园。接下来的场面会甚为难看,不要让夫人看到太多杀戮,会影响她清纯的心境……”被捆绑的人坐在墙脚裂开嘴笑道:“杀你如捏鸡的场面确不好看!”笑声未落,不知如何从绳缚中轻松挣脱,率领墙影下纷起的数道黑影,倏然跃身逼近。
一个提灯小姓护着我往外跑,后边打斗声起,匆忙中我回望一眼,瞥见两个黑影从墙头扑向那个名叫伴正林的小侍,其余的人也交起手来。没等更觑分明,一颗被抹飞的人头落到我脚下滚动,将我吓一跳。未及低眼去瞧,又一颗人头溅血而飞,朝身后急落,我慌忙走避不迭。
护着我的那个小姓不安道:“似是伊贺早年投靠三河的那帮人,瞧他们出剑迅狠的身手,显然接近于服部一族。却又似是而非,应该属于秋叶街一带隐匿的雨巷流忍。不料他们在这儿早布杀阵,已然不动声色地设下埋伏,看来出动的人数还不少……”
院墙外一人转出来说道,“看不出你这只小田龟好眼力!”从身后倏挥一剑扫芒横削,将那小姓持来格挡的灯连杆劈为两半,剑势迅猛,斫断门柱,迫那小姓跌撞退避。嘭一下大响,门也劈裂为两段。剑势不减,顷即抹向我喉下。
我只道要完,却见一枚针芒飞闪而至,击叩剑梢,叮的一下磕出火星。顷即眼前出现更多针芒,叮叮叮叮磕击之声不绝。大片针芒激闪之际,那人持剑之手及臂膀、肩背诸处接连绽放血花。便连脸上也嵌针数枚,剑势去偏,劈倒旁柱,只见有个小侍先已将我抱开,手微扬间,那人眼窝嵌针,一惊而退。
一人喝了声采:“针阿弥,好样的!”影随声至,出剑悄迎眼窝嵌针之人,只一挥即收。回剑还鞘之时,眼窝嵌针之人转面侧觑,问了一声:“似是落合剑法,何人杀我?”身后现出一个小侍模样之人,收剑回答:“落合家的小八。”
眼窝嵌针之人顷似面笼死灰之气,脸色惨然道:“落合一脉,果然不逊于剑圣卜传。”随即抬手递剑,叹道:“我这把剑几乎无所不摧,配得上你落合家的快剑迅击之术。请收下!”语毕转身倒下,其躯绽溅血箭。
不待那小侍模样之人拾剑去瞧,身后大缸接连迸破,碎片如雨,激射而至。名叫针阿弥的小姓转身以背相护,将我推给前边墙下现出的一个小侍,说道:“缸中也有埋伏,这儿有好多埋伏。喜太,你先护着夫人赶快跑回园子里去!”
();() 我被小侍拉走之际,转头回望,只见那个落合家的小姓飘身挥剑荡击,连连击开纷射而来的破缸碎片,迎斩缸中蹦出的数道黑影。针阿弥、种田龟也返身加入战团,却又有数人从院墙下陈放的空缸之内悄无声息地跃出,除了向前边袭援的一拨,另分出三人朝我追来。
那小侍拉着我跑,眼看身后之影追近,嗖嗖嗖三声破风疾响,我背后三道欺至之影应声而倒。拉着我的小侍问道:“狩野,是你吗?怎么三支箭竟然分别从我头顶和两颊擦皮而过,刮破了脸伤着颜怎么办?”树后转出一个背着箭筒的小姓,弯弓搭箭,说道:“你不靠颜吃饭,机灵点儿,赶快跑进园去。后边又有人追来了,不要停耽!”
“瞧,我流血了!”那小侍拉着我边跑边懊恼道,“往头上一摸,手指是湿的。请帮我看一下,是不是擦破了皮?”
我察看了一下,告之曰:“没破皮啊。那是汗水来着!”那小侍惊犹未定的说道:“刚才真是好险!夫人你以后别乱跑出来,外边豺狼多。你若是挂念家乡亲戚,我帮你捎封信回去互告平安就好。”
我蹙眉道:“怎么捎信啊?你又不认识我家里人……”那小侍摸摸头,又看看手指,低觑道:“谁说不认识?我也算是大膳大夫一家的亲戚,连姓也跟他同姓。反而你丈夫都不跟他同姓了,后来过继去神尾家族了是吧?听说那班刺客便是因这个缘故来杀你,你丈夫过继的那个神官世家有很大一块地盘在东海和甲州交界那边,想是三河殿有些家臣不想归还给你,就四处买凶雇人追杀。他那边家臣有名的悍啊,历来都悍狠。”
我瞅着这小姓,惑问:“你是谁呀?果真也是我们家亲戚来着?有乐他哥怎么会容许你留在他身边侍奉?”那小侍又摸摸头,说道:“我也姓你家翁信虎公的姓,不过你叫我喜太就好。至于有乐他哥,他喜欢我就留下来在他身边呗。正如他喜欢你,也想把你留下来一样的原因,他这个人呀,从来爱恨分明。对我们家的人呢,恨是恨死,爱也爱煞。”
“不要在背后议论主公,”前边树后转出一人,肩挎长铳,提着一杆没点着的灯走来,招呼道,“喜太,我接她回园。你拿这支铳去喷一喷那些刺客,估计喷两下,他们就跑了。就算不跑,光秀和秀吉他们的巡兵也必闻声赶来。”
“为什么你不自己拿去喷?”我旁边的小姓接过火铳,低头摆弄了一下,问道,“傍晚下过雨,周围的气息似仍潮湿,不知道火药能不能点着?”
“我眼神儿不比你准,还是你去吧!”那人提着没点着的灯杆走近,掏弹药袋子扔给我旁边的小姓,催道,“赶快去!夫人由我接应回园,前边没几步也就到了。”
我旁边的小姓端着长铳走了几步,转身笑道:“夫人,你问问他叫什么姓名。”不等我启口相询,那人先便施礼道:“别人都叫我祖父。夫人请别客气!”我旁边的小姓端着长铳笑道:“别占夫人嘴上便宜了,虽说你自称姓祖父,不过大家都叫你江孙。夫人,他姓名叫做‘祖父江孙’,你说有多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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