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熠到底当京兆少尹这两年,也办过不少命案:“这砒·霜在腹中,短则不到半个时辰,长则两个时辰便会发作,按时候推算,这吴清攸固然可能是在家中服毒,也可能在外面中毒。那奴仆不是说了吗?他在外面吃晚饭,谁知道跟什么人吃的,保不齐被下了毒呢。”
周祈摇摇头:“砒·霜中毒者多会呕吐,这吴清攸枕畔的呕吐物,稀薄如水,那是胃内汁液,他根本没与旁人吃饭。”
崔熠略歪头,想一想,“还有旁的原因吗?”
“他案上有未洗之笔,砚中微有余墨,那墨还未蒸腾干,应该是昨晚的,像吴清攸这种细致人,为何写完字未洗笔?关键,他写的什么?我未在案上找到他昨晚写的诗文,那箱子里最上面的是去岁在建州时做的诗赋。自然,他可能题在书册上了,但更可能是投进炭盆烧了。”
周祈看一眼谢庸:“碳灰整庄,纸灰散碎,那炭盆中碳灰之上有些散碎纸灰,想来就是吴清攸写了又烧了的东西,兴许还有装砒·霜的纸包。”
谢庸道:“不只这些,烧了的还有他之前写的一些诗文,应该都是与史端有关的,比如那卷《赋得长安城东观梅》。那诗文箱中的稿子近期在下,远期在上,是整理过一遍,又一起放进去的,其中未有与史端相关的只语片字。”
崔熠点头,对,不是一个人说他们歌诗唱和过。整理与史端相关的东西,投入火盆烧了……他昨晚写了又烧了的字纸,想来是遗书了。
“还有那兰花盆。他前晚突然把极喜欢的兰花拔了,其奴仆说,吴清攸拔兰花是因它‘长得不好,担不起兰谱上的名头’。自古便以兰比君子,吴清攸有几首兰花诗,隐见其以兰自喻。突然拔了兰花,怕是因为自悔做了不君子的事吧。”
谢庸又道。
“可他前晚拔兰花,昨晚自杀……”
周祈冷哼一声:“做了亏心事,没考好,觉得这都是报应,就自杀了。临死要写遗书坦白,又到底怕带累家族名声,故而把遗书又烧了。”
崔熠想想昨日在行馆西门见到吴清攸,他的神情如今品读起来,似是有些绝望惨然的意思。
崔熠摇摇头,叹道:“这吴清攸杀了史端,又自杀……何苦来的!这帮子念书人啊……”
周祈终于找到机会“挑拨”谢崔二人:“不要当着读书人说读书人。”
崔熠不以为意:“老谢怎么一样?全天下像老谢这样的读书人能有几个?”
周祈:“……”
谢庸不理他们,只想着这“前晚”“昨晚”的时间,前晚,前晚……
出了西门,崔熠让衙差们去查坊里的药铺子,确认昨日傍晚吴清攸有没有去买砒·霜,然后几人一起牵马往坊外走。
谢庸在前天日暮时与周祈见到吴清攸的书肆前停住。
“怎么的?”
崔熠问。
“我进去找本书,你们先回大理寺。”
“哎?”
崔熠有些无奈,到底纵容地笑了,这些读书人啊……
周祈看看谢庸,没说什么。
周祈与崔熠领着衙差带着证物骑马回大理寺,谢庸则站在书肆中吴清攸当日站的位置。
谢庸看向那书架上层各书卷的书封,不由得微眯起眼睛,一卷一卷查阅起来。
翻看了不短时间,他的目光终于定在其中一段上……透过那文字,谢庸眼前浮现出雪松掩映中的院子,几个士子的模样,还有昨日在西门口他们的背影。
过了片刻,谢庸叹口气:“店主,这卷书,我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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