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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西门德坐来的藤椅轿,斜放在墙脚下,三名轿夫,一个也不见了。走到门外四处张望了一下,也没有人影。他便喊着轿夫头的名字,高叫了几声何有才,但依然没有人答应。于是将手杖在地面上顿了几顿,皱着眉道:这些混蛋,一转身就不见了。不是他们伺候我,是我伺侯他们了!”说着,唉声叹气的只管在门外走。这时忽然有人叫道:“博士,你怎么在这里站着?”回头看时却是慕容仁。他身穿獭皮领西服大衣,没有戴帽子,头发梳得乌亮,后面跟了一个小伙子夹了几包东西。西门德道:“你从哪里来?天气还不怎么冷,穿上皮大衣了?”慕容仁道:“在拍卖行里和蔺夫人买几项旧货,我也顺便买件大衣,不到三千块钱,你看贵吗?”说着,两手操了大衣领子,抖上几抖。西门德道:“二爷在请客,我不便上楼去,轿夫都跑了,我又走不了。”慕容仁答道:“你等着我,我立刻就出来,带你到一个好玩的地方走走。”说着向西门德睒了睒眼睛。西门德低声笑道:“有什么稀奇?在南京,我们就看着她当了两年歌女,到四川来,又是这多年,成了老太婆了。”慕容仁笑道:“不是那个,另外两位,保证满意。”他一路说着,已进门去了。西门德自言自语地笑道:“大概是囤的货又涨了价了,买了东西又要去玩女人,这家伙在劲头子上,还是不能不去陪他玩玩。不相干的事得罪了他,正事就办不成。”如此说着,他果然就在门口等着,没有走开。
大概总有半小时之久,慕容仁笑嘻嘻地出来了,举着手在额边向西门德行了个军礼道:“对不起,让你白等这样久了,我不能去了,二爷留着我和他打通关。西门德道:“你没有告诉他我来了?”慕容仁道:“我不但告诉了二爷,还告诉了你那位贵本家。但是他们并没有答复。”西门德见慕容仁被留着打通关,自己却冷落得未被理会,相形之下,颇有点不好意思,红了脸笑道:“我就知道你的话不大靠得住。”说着走过墙角,又仰着脖子高声叫轿夫何有才。但他究竟是个博士,虽大声疾呼,也不能过于高昂,因之连叫十几声,还是没有什么人答应,便顿了脚骂道:“这些东西吃不得三天饱饭,吃了三天饱饭,就不安分起来!”他尽管唧唧咕咕骂着,自然也不能发生什么效力,不得已雇了一辆人力车,就向大街商场上去,替太太买了一些东西,准备过南岸回家。
但他心里总觉有点遗憾,第一是西门恭到了蔺公馆,蔺二爷应该约自己去谈谈;第二是慕容仁也被邀着列席打通关,难道自己一个博士,还不如这财阀门下一条走狗?路过书店,就进去买了一部《陶渊明集》。心里想着,回家喝酒看书去,何必把这些人的举动放在心里?现在和他们瞎混,不过为了弄几个钱,等自己发了二三十万财,生活问题解决了,才不睬他们呢。这么一转念,心里也就怡然自得,于是又买了一瓶茅台酒,几包卤菜,一股子劲儿走回家去。
到了家里,西门太太见他没有坐自己的轿子回来,不免问一声。西门德道:“这三个东西实在气人,一抬到蔺公馆,人就不见了。我等了他们一点多钟,也没有等着他们。”说着将皮包和大小纸包一齐都放在书桌上。西门太太赶快走过来,将纸包一一抖开,先将那包卤菜打开,右手箝了一块油鸡,放到嘴里去咀嚼。左手两个指头,在卤菜里面夹了一只鸭肫肝,放在鼻子尖上嗅了一嗅,向西门德笑道:“你倒是开胃,又是吃,又是喝!”他皱了眉道。我让他们气不过,自己打了酒来喝,消消这口气。”西门太太一面撕咬着鸭肫肝吃,一面解开纸包来看,是化妆品放到一边,是食物放到一边,因向西门德笑道:“今天的差事,办得不错,我叫你买的东西,你买了。没有叫你买的东西,你也买了。”
西门德道:“我一气,就多花了三百元,受累受气,弄来几个钱,也应该享受享受。”说着,拿了桌上一只玻璃杯子在手,拨开酒瓶塞子,就向里面斟酒。西门太太道:“这样厉害的酒,你这样大杯子喝,不会醉吗?西门德将酒放在沙发边茶几上,再在旁边茶盘子里,取出两只玻璃碟子,盛了卤菜,也放在茶几上,然后将买来的《陶渊明集》,取一卷在手,斜靠在沙发上,左手把卷看书,右手端了杯子喝酒,喝口酒,放下杯子来,就用手指箝块卤菜到嘴里咀嚼,眼里看到陶渊明冲淡飘逸的诗句,立刻觉着心里空洞无物,笑问道。醉了最好,把在财阀之下这一份肮脏气忘了!”
西门太太虽不喝酒,可是坐在旁边沙发上,也不住地夹了卤菜吃,西门德读陶诗下酒,正到兴致淋漓的时候,伸手去摸索碟子里的卤菜,却没有了,因放下书本子,抬了头向太太笑道:“你又不喝酒,把我下酒的菜都吃完了,扫兴得很!”西门太太道:“你是得步进步,两三个月前,你一包花生米也吃四两酒下去,有这好菜下酒,你还不许别人沾光!”西门德笑道:“太太,你只会有嘴说人。两个月前,你仅仅只想恢复失去了的一只金戒指,如今有了两对金镯子,你天天还要买金子!”西门太太道:你每月赚下这么多钱,全是花纸,难道我还不该买一点硬货吗?西门德道:“你还说挣钱的话呢!为了挣这几个钱,受尽了市侩的气,若不是为了你要花钱,我就立下宏誓大愿,即日不上蔺慕如的门了!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吃酒?就为了受了人家的气回来!”说着他就把脸色沉了下来。
自从西门德挣着大批钞票以后,他太太是相当的含糊他,见他这样子说法,就不敢得罪他,笑道:“为了把你一点喝酒菜吃完了,也值不得这样生气。中午的咸鱼烧肉,还有一大碗,拿来你下酒就是了。”西门德道:“昨晚上炖的鸡汤还有没有?煮碗面来我吃吃。”说着,端起玻璃杯子来,就喝了一大口酒,淡笑道:“有一天吃一天!”西门太太看他这样子,像是真生了气,把咸鱼烧肉端来了,又真的把鸡汤下了一碗面给他吃。西门德吃喝够了,就在沙发上昏然大睡,一觉醒来,已是电灯通明。西门太太料着他酒渴未消,叫刘嫂熬了一大瓷杯咖啡给他喝。就在这时,楼下有人叫道:“西门博士在家吗?”西门德听得出是钱尚富的声音,立刻叫着请他上楼。钱尚富走进门来,脸皮红红的,带三分苦笑,没戴帽子,也没穿大衣,也没拿手杖,就是光穿了件蓝绸袍子,可想他是匆匆而来。博士便点了头,笑道:“钱老板来得好,新熬的浓咖啡喝一杯。我想你一定是得了棉纱要看跌的消息了,管它呢,我们少挣几个钱也没什么了不得!”钱尚富对他脸上望望,因沉吟着道:“难道博士对这消息还不晓得!”西门德笑道:“无非是鄂西我们打了个小胜仗,你的看法错了。前天买进的那批棉纱,未免要吃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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