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衙大堂上,县令黄玉海深锁眉头,带回来这个犯人几乎只剩半条命了,又听说是路上被人行刺,刺客逃脱。县令黄玉海向左瞧,县尉立于边上,漠然不做声。
“嗯,用水泼醒他。”县令黄玉海虽有怀疑,但不值为此大动干戈,只好先审犯人,只要立了口供,不管后面人犯是死是活都不被动。
“大人,他这伤沾不得水。”
“水泼头,不沾身就是。”
王朴宛如在地府逛了一圈,见透了十八层地狱里的各路邪魂妖魔,初醒转,只呓语:“我不穿越了,送我回去,我要回大学宿舍,大明太可怕了。”
在场的县令和陈捕头都仔细听这呓语,因为这闷头梦话最是诚然不枉,但是无论怎么琢磨,都没有悟通人犯到底说了什么。这些话每个拆开都认识,只是合并起来就听不懂了。
“大学宿舍,莫非是太学宿舍吗。太学生自娱自乐,会给太学起别名大学,这也说得通。”
“你是太学生?”陈浦头不待请示,急忙追问。
“我是大学生,我,我还是藩王的郡主。”王朴说到这,猛然惊醒,后面的半句:郡主未婚夫。不能说出去,会被解送京师活剐。
这一刻,王朴骤然间的神色顿变太明显了,县令和陈捕头都看真切,相顾骇然,他们却听岔了,以为人犯是在说:藩王的君主。这人不像是平头百姓,他的牙口整齐洁白,浑身细皮嫩肉,但要说他是王府里的子弟就是不得了的大案,按大明律,宗室不能擅离封邑,违者以谋逆论,也正是这个缘故,贼军每攻陷一城后,当地宗室都无路可逃,只能乖乖待宰。
难道是陷落贼兵之后,宗室从逆,作了女贼头邢红娘的入幕之宾。县令黄玉海越琢磨越是恍然而悟,只觉这个说法居然十分自圆其说,而且与种种的不合常理都能一一对上。
“人犯,本官,本县是先皇帝天启三年的进士,黄玉海,字帘茹,可否报上汝名与字。”黄玉海的官位虽小,但他实则十分干练,只要是宗室,一般都不谙世事,这一通不伦不类的问话,良民只会愣然不明所以,万万不敢与手握生杀予夺大权的父母官称兄道弟。而积年的老匪胆大包天,会顺杆往上爬,自报些现编的名号来攀交情。只有正经的宗室才会丝毫不能领略异样,因为宗室永远不会上县衙的公堂受审,又安之若素与小小七品县令称兄道弟。
“我,我是神甲营的一个密探,你们把我送交大同总兵府,我们神甲营会有重酬。”王朴将事先想好的说辞急急和盘托出。
果然,黄玉海只觉口干舌燥,这是多么惊人的一件通天大案,宗室从贼,甚至于还有可能是贼军的首领。“你说,你是神甲营的密探,那你说一说神甲营的几个头面人物。”
“神甲营有五个火铳队,队正分别是许宇翔,蒋潮海,郑政,严奇,姜钢,一个掷弹兵队,队正赵肖,一个炮兵队,队正陈令明,五个骑兵队,队正,我记不清了。守备刘一山。”
“唔?为何骑兵队就记不清。”按说骑兵是全军最精锐的家丁,怎么反而不能记住名字。
“骑兵队是原来满桂的手下,满桂死后,投了我们,我不熟。”
“哦。”县令黄玉海和陈捕头相顾一眼,眼中似有千言交织。这种内幕只有少之又少的神甲营大员才能知晓吧。
把王朴送去医治后,县令黄玉海只留下陈捕头,他一屁股坐下,以手负额,问道:“这到底是什么案子。陈捕头,你心里有数吗。”
“县尊大人,本案牵扯太多,卑职仅仅是个小小的屁大的差人。”自从听到神甲营后,陈捕头浑身都在发抖,他能想到,但不敢想,更不敢说。
“就事论事,何来牵扯,说一说案子的事。”县令黄玉海还是有养气功夫,面不改色的回味这一场阴谋,神甲营,贼军,和宗室暗中勾结一块,这是要谋朝篡位啊,有人在策划一场惊天的谋逆大案。卷入其中,是泼天的富贵呢,还是死无葬身之地呢。
();() “此人有一件靴子,是紫色滚边官靴。”陈捕头几不可闻的低声道。
“官,官靴,紫色吗。”县令黄玉海口干舌燥,怒道:“你怎么现在才说。”只有三种人穿紫色滚边官靴,三品以上的文官,总兵或者厂卫都指挥使,还有藩王近支。此人不可能是文官,也不可能是总兵或者厂卫都指挥使这等大将。那么真是宗室无疑。
“县尊,这件官靴可真也可假。卑职不敢当着众人面拿出来,怕走了消息,引来那些人。”陈捕头委委屈屈道,似他这等小吏,无不深惧锦衣卫,所谓闻之色变也不为过,前年皇帝撤了厂卫,他还暗自欣喜,城内少了一只老虎,他的逍遥日子终于来了。不想半年之前,皇帝又突然恢复厂卫。锦衣卫百户的制所就在城内龟山山脚,平时那个制所的门口冷冷清清,行人都不敢从那里路过。隐蔽于老槐怪林之中,因废弃过一段日子,漆皮陈旧的制所更显阴森恐怖。
“啊。怎么摊上这种麻烦事。”县令黄玉海摸着脑门乌纱,头疼欲裂。按理来说,为官之道的要领在于和光同尘,与世无争,闷声发财。此事牵扯神甲营,那是大同总兵王朴的标营,王朴听说还是次辅徐光启的门生,得罪东林党可不是闹着玩的,那些伪君子极其护短,不讲规矩,党争起来不计后果,手段更是出了名的卑鄙下流,还丝毫不讲雅量往死里整人。而且还牵扯一位藩王,谋逆大案可至削番,大大得罪宗室,哪怕他因为揭发有功,赏升了大官,得罪了全天下最记仇的一群奸邪,事后的福祸十分难以预料。
“那件靴子何在?”
“县尊,这件官靴我带着,不敢给别人看,请你过目。”陈捕头从包裹里把王朴的靴子取了出来。
“哈哈哈,这算什么官靴,分明是小儿过家家用的假靴子,是个赝品。”县令黄玉海忽然对着这双靴子大笑不已。
“呃?县尊的意思是。”
“陈捕头,你老糊涂,眼昏了。”
“呃,呃,是,我眼昏了。哎呀,出门在外,染上风寒,害了病,就该请休,不该到处瞎跑,万一误事,小的担不起罪。”陈捕头连忙心领神会,连连唉声叹气,自怨自艾。
“哎呀,虽说是个粗制滥造的小儿玩物,十足十成赝品,但是刁民太不像话,这等僭越违禁之物,怎么能随便乱制。明日,我要审这案子,犯人就是那一家梅姓刁民吗。”县令黄玉海忽而目露凶光,咬牙切齿恨道。
“是啊,这姓梅的一家,都是刁民,目无王法,怎叫他们逍遥法外。”陈捕头连忙补救,这会儿也不敢提武举功名,暗道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他如今一心只求避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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