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老根多,人老话多。
砂仁是个宁愿嘴憋得臭的人,一扒头,也挖不出几句话。即使有几句话,也是直来直去,不怕顶得别人人仰马翻。
黄柏和我大伯父茅根是连襟,总要找几句话,打了长途跋涉的寂寞。
砂仁说:“这个做天公公的,不晓得做天公公了,老是颠三倒四,一会儿大涝,一会儿大旱。唉!地里种的红薯、花生、黄豆、蔬菜,只怕是要旱死了。”
我大伯父茅根说:“姐夫,你这个人,老是吃一碗的饭,操着一担米心。俗话说得好,雷公不打种田人。说不定,到了立秋,犯了秋,雨水就多了呢?”
“妹夫,你不晓得,一家子人,四张嘴巴,食口如撮箕,全指望着土里出的东西呢,不然的话,我家堂客们,又得带着三个小家伙,出去讨米了。”
党参天生是个靠嘴皮子吃饭的人,他对二伯父瞿麦说:“瞿麦,有一句话,我一直未对你说,心里老是不安。”
瞿麦说:“那你大胆地说出来呀,别憋在心里,憋出什么毛病来,我担当不起。”
“你替我引开乡公所的警察,自己被抓去,挨了毒打,罚了款,是我牵连了你,叫我如何报答你?”
“什么报答不报答的?”提及这件事,我二伯父心里就来了气,不过,即使有气,也从来没有考虑过,气往党参身上撒。瞿麦说:“党参哥哥,你千万别这样说,我们西阳塅里有一句老话,叫作朋友要得紧,不怕锅子敲到顶。这件事,我只是恨死了辰砂痞子和七五斗桶那帮官痞子,不能怨你,怪你。”
瞿麦和辛夷被抓,在西阳塅里,传得舵晕晕,船晕晕,水晕晕,黄柏当然有所耳闻。黄柏问:
“党参,你到底是犯了什么野鸡公子的法呀,引得警察来抓你?”
“硬要说我犯了法,是土豪劣绅给我安上来的罪名。”党参说:“你们或许听说过,半个月之前,生在砂干铺那件冤案。”
黄柏除了守着自己租种的一亩三分田之外,就是守着太公山上的几块茅耕土,哪还有心思,去打听其他的事情。
黄柏问:“党参,你说来听听。”
“砂干铺,靠近洪山殿,那里出煤炭,你们应该晓得吧?”
“听说过。”我大伯父说:“王麻子的铁匠铺,每一年,都要到那里去挑煤炭,挑回来烧炉子,打铁。”
“端午节前,龙城县上里,都了大洪水,砂干铺的矿井,进了水,淹死了六个在煤窑子背煤的窑牯佬。”
待洪水退去,煤窑洞里的水排干,六个窑牯佬,都只剩下一具具骨架了。”
连平时不肯说多话的砂仁,忍不住叹息一声:“惨呀!”
“以前,生这种事,都是交乐善乡公所处理。你们都晓得的,乡公所的人,被那个黑心的煤老板,花钱买通了。”
“六个死者的家属,亲戚朋友,把这件事,提交到农会,要农会的人,帮他们讨个公道。我党参痞子,那时,是农会的组织者。”
“我带着农会三十六条硬汉子,找煤矿老板理论,煤矿老板,总是以各种借口,拒绝赔偿。”
砂仁插了一句话:“六条人命啊,能这样不了了之?天上,天下,当真没有了条条框框,限制他们了?”
“忍无可忍的赤脚板汉子们,愤怒到了极点,把煤矿老板的家,砸了个稀巴烂。”党参说:“可是,谁也没有料想到,乡公所的警察们,赶过来,开了枪,又打死两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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