督抚小说

第45章（第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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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娲缓缓说着，自封神台上拾级而下，走到我面前，直视我的双眸，一字一句道：“而当日‘诛仙阵’中，袁昂与那应氏叛贼激斗，你道他果真屡次不敌么？那应氏叛贼以‘舍仙链’与其过招，你道袁昂‘九霄龙吟’剑脱手，当真是因他技不如人么？……他不过是受了阵法魔力之影响，对你起了疑心，假作失手，处处试探于你！你最后遭‘舍仙链’缚身，不得不使出当年我所授那招‘玉石俱焚’，几乎送掉一条性命，皆由他起！升莲，你有没有想过，若他对你当真深信不疑，待你的确情深意重，你又怎会落到今天这步田地？！”

我心头巨震，双手冰冷，无法抑制地发着抖。泪水涌上了我眼中，我张了张口，却没有发出声音来。

我记起了袁昂在乱军阵中，直指着我，目光一如初相遇时那般清直。他面容上似有一丝犹豫，但他仍然像是鼓起了极大的勇气，声音都甚至因为剧烈的情绪波动而颤抖了；那时，他说：你，究竟是人、是仙，还是妖？升莲，你，究竟是谁？！

我是谁？呵，我是谁，你难道真的不知道么？正如数百年前，林中湖畔，那个老道所言！我是妖呵，是妖呵……所以，你矛盾了？你本想秉持公义之心，将我除去，又难以亲自下手；所以，你迟疑了，你犹豫了？呵，可是，你的犹疑，终究将我送上了绝路！所以，你又愧疚不安了；所以，你要舍去千年修为，将我救回一命？袁昂，袁昂！你这又是何苦？何苦？

我不由泪如泉涌，陡然抬头盯着女娲，痛泣道：“女娲娘娘，你为何如此……？既然你一开始就知晓我本是妖身，为何不干脆就收了我去？或者，让我身怀的妖气为袁昂所识？即使立时三刻便为他除妖打死，我亦是无悔无怨，总胜过陷入今日这般两难境地，徒惹伤心！娘娘一番设计，如此大费周章，究竟是为什么呵？为什么呵？！”

女娲似是没料到我会这样责问她，面露复杂之色，沉默良久，终于开口。

“……好。既是今日终究要收了你去，我便告诉你这其中百般纠缠缘由，也教你心甘情愿，明明白白！”

《步步生莲》第二卷第二十章莫是前生负你来（一）

场中一片寂静。时光仿佛凝结在这一刻，只有女娲的声音，委婉道来。

“袁昂前世，乃是朝中忠直之臣，‘靖难之变’时因刚直不阿，拼死抵抗，英勇殉国！敌军更将之剖腹挖心，殉难之时，极是惨烈；就是天界，亦为之动容！奈何他已成无心之人，无法复活。我受袁昂先祖、已成仙的唐火山令袁天罡殷切请托，以数千年前复活哪吒三太子之法术，取一朵含苞待放的莲花花蕾，置于袁昂胸中，变为他如今的心，故能还他一个囫囵完整之躯，命他拜在昆仑山清音洞府门下修仙炼道，方有所成。然而，却不意我当初一个偶然选择，竟招致你二人身世纠缠，命运相交――”

女娲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续道：“当日升莲不过只是普通一朵莲花，但因花蕾被夺，无法按期开花，故此触犯天条，遭到惩罚！纵使穷尽千万年修炼之功，也无法得道成仙，只能成为花妖！”

我大为惊骇，睁大了双眼，不可置信地望望女娲，再望望不知何时已经悄然来到一旁，此刻亦是满脸惊异、面色苍白的袁昂，喃喃道：“这……这不可能！女娲娘娘，你……你莫要吓唬我，我……我会当真的！”

女娲低低地叹了一口气，竟不再多言，而双臂陡然舒展，口中念念有词，凌空虚虚划过，竟在我们面前幻出一幅景象来――幻影之中，只见我当年所栖身的那片莲池旁，杜曜居然站在那里！他面无表情，平声宣道：“……今花期已至，岂料汝无花可开，无果可结，违背天意，轻慢律法，罪在不赦，当按律处置！劫难已成，命中注定……”

见到女娲所幻出的这一番当年景象，我恍然大悟，心中完全透彻。我转向一旁静默无声的杜曜问道：“原来，你不仅仅是这次讨伐的副帅，你……还是仙界专司律法之神？”

杜曜却摇了摇头，道：“不是，当日我只是代宣天庭仙旨而已。专司律法之神，乃是我兄长杜昭。他虽行事极为公正，号令严明，但秉性略显冷酷无情，当年对你如此处罚，许多仙人亦认为是惩罚过重；奈何我兄长力主一人之错一人当，即使女娲娘娘取去你的花蕾，结果毕竟是令你无法如期开花，而仙界律条里，误了时辰都是重罪，何况你根本无花可开？更是轻慢大罪！我兄长因此力排众议，将你如此惩罚。而我当年年轻，得道成仙不过数百年，心性尚未转冷；眼见你无辜受过，心下颇为不忍，竟成了自己一桩心事，为了替兄长的严酷补偿于你，我便藉此次机会，想诱你离开袁昂，破掉这命里注定的大劫，或许你就有机会重返仙界。奈何……你对他一片心意，竟然坚定不移，我也束手无策。升莲，我只是一片好意，未料你……唉！只可惜终不能奏效，也不能帮到你！”

我闻言却有丝动容，杜曜兄长身为仙界掌司律法之神，他自己又是这次讨伐大军的副帅，显见地位超然，他却能对我一介小小花妖心存怜悯，出手相帮？我总归是欠了他一个情的。

我向他福了一福，微笑道：“杜曜大哥一片苦心，升莲足承盛情，铭感五内。只是升莲自己不争气，教杜曜大哥失望了。升莲心中感到十分愧疚。”

杜曜一愣，似是没想到我居然会这么反应，俊朗面容上瞬间浮现了一抹无措。然而他很快将那种情绪隐藏起来，淡淡一笑，恢复了仙人那种无欲无求无痴无嗔的平静语气。“升莲不必客气。虽不是我份内之事，到底我也为此尽过一份力了。只是最后仍然帮不得你，我心甚为遗憾。”

我仍微笑，抚过腕间檀香木手串。我恨么？我本是全然无辜的，然而却被带累至此，我究竟应该恨谁？是夺我花蕾为心的袁昂？是奉命前来宣旨的杜曜？是按律惩戒于我的杜昭？是选中我的花蕾作法，致使我无花可开、触犯天条的女娲？还是只为自己后人自私打算的袁天罡？所有的人好像都亏欠了我，又好像都有不得不为的理由。最后，只有我受到了惩罚，只有我落得如此凄凉结局。我似乎恨他们每一个人，又似乎好像谁都不恨。女娲赠我檀香木手串，容我偷得数百年美好时光；杜曜一再回护于我，一再想要帮我；而袁昂……纵使我无法成仙，皆因他起，我仍不恨他，我仍记得，他为了救我而落入应天非之手，吃尽苦头；我仍记得，数百年来，这一路上，他始终在我左近的身影。

所以，我愿意成全他。即使当他功成名就，成仙封神之时，我必须忍受被当作花妖收伏，一生修为全毁，坠入六道轮回的命运；我仍然愿意成就他的梦想，即使那必须牺牲我自己的想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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