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震出身草莽,家中吃饭亦是兄弟姊妹齐聚一堂,说说闹闹,如何能跟高门世家相比?
褚昉默然坐了片刻,见两个小郎子对母亲和姑姑另桌吃饭一事十分不满,遂道:“岳丈大人,入乡随俗,按往日规矩便可。”
陆敏之再要拒绝,二郎已经一溜烟儿跑出去喊人了:“阿娘,姑姑,快来吃饭了!”
打了胜仗一般。
不一会儿就一手拽着一个进来了。
陆敏之坐在主位,褚昉坐于他下首,陆鸢挨着褚昉,陆鸢长嫂坐在其正对面,两人中间隔着两个小郎子。
正式开饭前,两个小郎子像往常一样各自背了一篇文章,陆鸢和长嫂简单考问了几句,便算过关。
席间,陆鸢话不多,大部分时候是陆敏之与褚昉寒暄,陆鸢长嫂偶尔也会含笑说上几句。
约是陆家宽松不拘的规矩使然,陆鸢长嫂并不像寻常闺阁妇人寡言拘谨,反而落落大方,谈笑风生,自有一种风采。
和褚家气氛完全不一样。
褚昉虽应和着岳丈和长嫂的话,却也留意着妻子的神色,见她虽不多言,但看上去很轻松,偶尔还会笑着捏捏侄儿肉乎乎的脸蛋,分外可亲。
用罢晚饭,陆鸢带着侄儿去做功课,褚昉陪陆父下棋。
偌大的厅室里只有翁婿二人。
陆敏之这才对褚昉赔礼道:“两个小郎子没规矩,让贤婿见笑了。”
褚昉道无妨。
陆敏之又说:“待以后你和阿鸢有了孩子,她一定会好好教导,不让他们这么没规矩的。”
褚昉皱了皱眉,说句:“岳丈大人,你要输了。”
陆敏之呵呵一笑,连声说着“输了输了”,开了新棋局,嘴下仍未停,说:“贤婿,阿鸢她脾气大,主意大,性子蛮,若是以后再惹了你,盼你忍让着些,莫与她计较。”
放在以前,陆敏之决计不会同褚昉说这些话,但就这几日褚昉所为,明显带着冰释前嫌的意味,陆敏之才敢说这番话。
且他从陆鹭三言两语中约莫能猜出褚家家宅不宁,他知晓陆鸢不是会吃亏的性子,就怕她行事过激,惹了褚昉不快,夫妻不睦。
褚昉听闻此言,明显一愣。
为何他眼里的妻子,和别人眼里的是如此不同?
原来他的妻四年前不止胖乎乎的、又美又俏,还脾气大、主意大、性子蛮?
仔细想想,却也有迹可循。表妹一事上她不就一招将人打怕,自此立了威,让她不敢再轻举妄动陷害于她了吗?
她做事向来有分寸,进可攻,可以铁证如山置表妹于死地,退可守,也可适可而止,卖他和母亲一个人情,换得几日安稳舒心。
还能堵他的嘴,纵使喝药事泄,让他也无颜责问。
她所行所虑,若放在两军对峙,固然是决胜之策,可他们是夫妻,夫妻之间,却要她如此谋虑,便是她遇人不淑、姻缘不幸了。
她没把褚家当成归宿,而是当成战场,事事小心,步步为营。
这三年来,她走得不累么?
原来,她不只是不甘愿、不舒心,大概身心俱疲了吧。
终究是他这位夫君,没能做一个良人,要她孤身在深宅里摸爬滚打。
“岳丈放心,我以后定好好待她。”
这句话迟了三年。
天下父母大抵在嫁女之时都渴盼着得到这句承诺。
陆敏之一时竟红了眼,怕泄露情绪,只点点头,一句话不说。
翁婿二人一局对弈未完,忽听院中热闹起来,原是赴宴的陆鹭姐弟回来了。
陆鸢听到动静先迎了出来,陆鹭见姐姐没走,心下一喜,回头叫了句“元诺哥哥”,叫停了周玘离开的脚步。
周玘回头,恰碰上陆鸢的目光。
他今日宴上喝了些酒,玉色的脸上泛着微红,此刻看着陆鸢,那酡红不知为何蔓延到了眼周。
他竟情不自禁唤了句:“凌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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