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水萍的到来打乱了吕濛初的备课计划,他回屋关上门,将头枕在床上叠起的被子上,又仔仔细细读了一遍周宇写给江水萍的情书,思考着该怎样处理这件事情。
开学之初,周宇带领全班同学搞的“倒吕”把戏,尽管佟校长没有跟他说,但他还是听说了。告诉他这件事的,是佟校长的大女儿佟佳惠。
一天放学后,吕濛初在学校大门口看到骑自行车下班的佟佳惠,二人只在佟校长家里有过一面之识,称不上认识,吕濛初本想不打招呼了,一低头就过去。佟佳惠却从自行车上下来,热情地说:“吕老师,啥事儿这么忙啊?走路这么快,头都不抬一下。”
吕濛初以微笑作答,见佟佳惠站在原地不走似有话要跟自己说,便停下脚步,等待佟佳惠来到自己面前。
“你那些学生,都快成精了,特别是那个班长,还是个尖子生呢,竟然搞那么一出罢免老师的鬼把戏,我爸回家给佳丽好一通批评。果然是真金不怕火炼,你这一个多月教下来,我那个宝贝妹妹算是心服口服了,回家直夸你课教得好,说同学们也都是这么认为的。我老爸可得意了,吹嘘自己从事教育工作30多年,独具识人慧眼,夸你吕老师绝对是个好苗子。”
佟佳惠的一番话传递了这么多吕濛初不掌握的信息,他一时找不出合适的话语应答。佟佳惠并没有长久驻足的意思,这时候已经单脚踩上自行车脚蹬子,意欲离开,嘴上的话却没停下来:“我爸还说哪天要请你来家里吃顿饭呢,说你这个时期工作太累,人都瘦成一道闪电了。”边说,边骑上自行车远去了。
自从得知周宇率领同学们“倒吕”的事后,无论是课上还是课下,每次看到周宇时,吕濛初的心里都有些疙疙瘩瘩。理智告诉他,作为一名师长,他应该有容人的雅量,不该把这件事情挂在心上,甚至因此对他的学生产生不好的印象而打击报复。而每每看到那个高出自己半头气宇轩昂不卑不亢的班长周宇,自尊心又时常撕扯着他,令他产生这样的阴暗心理,期待周宇哪方面犯错出糗,这样他就可以拿出班主任的威仪来好好教训他一下,也让他尝尝自己的厉害和被整治的滋味。现在,机会终于来了。他想像着将这封信摊在周宇面前时他的表情变化和心理波动,那该是给这个骄傲的家伙多么有力的回击,真的是“从古到今,天上人间,第一件称心满意的事啊”,想着想着,他竟然哼唱起来。
正唱着,外面又响起了敲门声,想不出这会儿谁还会来找他。开门,站在门外的竟然是校长家的大小姐佟佳惠。
佟佳惠进到门里,把一个与江水萍拿来的一模一样的网袋装着的饭盒放到写字台上,用手打开另一盒,笑道:“我爸说你现在应该还没有吃晚饭,让我抓紧过来给你送一盒饺子,我还是来迟了。看来关心你吕老师生活的,不只一个佟校长呀。”
();() 吕濛初一脸尴尬,不知如何回答是好。
佟佳惠也不深究,还是毫不见外地坐到了方才江水萍坐过的位置。
吕濛初慌乱地从抽屉里掏出一只陶瓷水杯,目测一下,里外都沾着陈年旧灰,忙跑到屋外的水池边清洗。半天,拿回清洁的水杯,从竹皮暖瓶里倒出一杯开水,不好意思地说:“我这里只有白开水,没有校长家的好茶招待你大小姐。”
佟佳惠笑道:“我刚吃完饺子,这会儿还真有点渴了。口渴的时候,白开水就是最好的饮品啦。”边说,边用口吹着杯里冒出的热气,小口慢嘬起来。
见吕濛初还在那里傻站着,佟佳惠笑道:“你别光看着我喝水呀,我这盒刚出锅,是热的,赶紧吃吧。如果你不烦我的话,我就在你这里坐一会儿等你吃完,顺便把饭盒带回去。”
“岂敢岂敢!别说你佟大小姐纡尊降贵给我吕某人送饺子,就是马路上邂逅,借我十个胆子也不敢烦您啊!“吕濛初赶紧陪笑道。
吕濛初这时委实饿了,打开饭盒,用手捏起饺子津津有味地吃起来。饺子是猪肉韭菜虾仁鸡蛋馅儿的,和他妈妈包的三鲜馅儿饺子一样好吃。
佟佳惠见身旁展开一封信,貌似不经意地用眼睛余光轻扫一下,见抬头是江水萍同学。她从妹妹口中没少听到这个名字,而且总是与漂亮美好相关,猜想是不是吕濛初写给女学生的情书被自己不小心撞见了,心中一懔。
吕濛初看出了佟佳惠的心思,后悔刚才开门匆忙没有及时将信收好,又担心佟佳惠对自己的人品产生误解,如果再传到佟校长耳朵里就更不得了,只好两害相权取其轻,索性和盘托出:“一个男同学写给女同学的情书,正好你来了,就请你从一位女性的角度帮我拿个主意,我该怎么处理为好?”
“那这封信我可以看喽?”佟佳惠来了兴致。
“看吧,只要别外传就行,佳丽也别跟她说。”吕濛初说。
佟佳惠仔仔细细读完这封信,眸子里似有泪珠闪动,强忍着,没有落下来。这样的效果出乎吕濛初意料之外。
“吕老师,你准备怎么处理这件事?”佟佳惠调整了一下情绪,问。
“我想,找个时间跟周宇谈谈。高三了,学习时间都不够,还有心思扯这个?再者说,不准学生谈恋爱是学校早就有明文规定的。周宇这种行为,往小了说得在全校师生大会上接受批评,如果他还对江水萍纠缠不休,被开除学籍也是可能的。”吕濛初义正辞严地说。
“吕濛初,亏得我把你当成文艺青年,以为你是一个懂感情的人,没想到你原来是个死教条,比我爸还古板!”佟佳惠忽然生起气来,起身盖上空饭盒就要走。
();() 吕濛初正为自己的口才得意,被佟佳惠的态度兜头泼了一盆冷水,忙按住她拿饭盒的手,希望她坐下来再说得具体些。
自己的小手被一双修长的异性的大手忽然按住,佟佳惠也吃了一惊,慌忙中放下饭盒,脸禁不住红了。又见吕濛初一双求知好学的媚眼望向自己,她整理了一下慌乱的情绪,抽出手,说:“都是青春期的孩子,这样的感情冲动不是很正常吗?你没有年轻过吗?你现在也不老嘛!”
方才看周宇的那封信时已经心有惭愧,佟佳惠这几句话给了吕濛初更大的冲击,他头脑中还真缺少这根筋,晚熟到26岁,是不是确实晚得有点离谱了?
“你知道这个周宇是谁吗?我听爸爸说,他是抗洪烈士周鲲鹏上校的儿子。学校把一个烈士的儿子开除,是不是也不太讲政治啦?”佟佳惠继续说。
周鲲鹏,吕濛初当然知道,他牺牲那年吕濛初正上初中,学校还组织过学习烈士周鲲鹏的征文活动呢,他的作文获得了全校一等奖。这样算来,周宇7岁那年就失去了父亲啊!
“而且,我听佳丽说这个周宇在文科大榜排名第一,让这样一个优秀学生心灵受到伤害,并有可能因此一蹶不振高考失利,不仅毁了他的美好前程,是不是也是学校的巨大损失呀?”佟佳惠情绪愈加亢奋。
“佟佳惠,你说得太对了,真是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啊!你就是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呀,怎么恰好这时候就敲门来送饺子呢?你不但救了周宇,也救了我吕濛初啊。如果不是你这番醍醐灌顶的话,我险些犯下滔天大错。是我把问题想简单了,以为教好课,管理好班级纪律,就能当好这个班主任,没想到学生大了,思想复杂,还会有这么多问题,今后他们的思想和情感问题,我还真得多向你这位高人请教啊。”吕濛初终于找到空隙插上话,让自己的好口才有了用武之地。
“你可别这么恭维我”,佟佳惠也意识到自己反应过激话说得有点过头,让情绪降了降温,说,“你不知道,周宇也是佳丽的偶像呢,如果她听说周宇喜欢的是江水萍,又不知道心里得多难过呢。所以,这件事我还真得对她保密。”
“啊?连佟佳丽都有意中人啦,那她姐姐的偶像又是哪一个呢?”吕濛初觉得自己蛰伏的青春萌动终于被周宇,被佟佳惠,被今天下午发生的一切唤醒了。他的这番问话,有着明显的对异性的暧昧意味。佟佳惠当然听出了话中的意思,合了饭盒装进网袋,红着脸,连声招呼都没打,匆匆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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