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谁唱阳关第四声
外面细微的一点声响,静琬有些恍惚的转过脸去,是下雨了。雨很快的下大起来,打在树木的枝叶间漱漱有声。本来是初夏季节,可是因为这雨声,总叫人想到深秋,一丝凉意沁人肺腑,她竟然像是害怕起来。
她想到小时候,不过七八岁,家里还住着老宅子,夏天里突然下起大雨,她和建彰在后院里,她拿瓦片堵了下水沟,满院子的水,她拖着他在院子里淌水玩。浑身淋得湿透了,就像两只小水鸡,可是那样的快活,只会咯咯的笑。最后奶娘寻来,又急又怒,方才将他们拎回上房,父亲动了大气,随手拿了鸡毛掸子就要揍她,建彰吓得跪下去“伯父,伯父,是我一时调皮,不关妹妹的事。”
小时候他总是叫她妹妹,回护她,偷偷的替她写大字,因为她不写毛笔,可是每日要临帖交差,他在家里替她写了好些张,让她每日去搪塞。到如今,他的一手簪花小楷与她的笔迹几可乱真。
不知几时,他不叫她妹妹了,是进了学校吧她念女校,外国人办的,学校里的同学都是大家小姐,非富即贵。小小一点年纪,也知道攀比,比家世、比时髦、比新衣,她总是顶尖出色的一个,样样都要比旁人强。留洋之后一位顶要好的女同学给她写信,那位女同学与内阁总理的公子订婚。虽似是有意无意,字里行间,总有炫耀。她隐约生过气,可是一想,建彰温和体贴,这世上没有第二个人待自己,比他更好了。
慕容沣见她只是出神,于是走过去关窗子,说“夜里风大,你伤才好些,别受了凉。”回过头来望住她,冲她微微一笑。
她心里乱到了极点,想到那日在兰花房里,他所说的话。自己当时竟然微有所动,她马上又想到建彰,一想到建彰,心中便是一阵牵痛。自从相识以来,慕容沣便如同一支响箭,打乱了她全部的节拍,她原以为的人生顺理成章,和建彰相,结婚,生子,后半生的安稳闲逸,一辈子就这样了。
但他不同,他訇然为她打开一个世界,这个世界有凡人仰望的绮光
流离,还有太多的变数与惊险。那样咄咄逼人,熠熠生辉,又生气勃勃,便如最大的诱惑刺激着她。他说“我要将这天下都送到你面前来。”世上有几个男子,可以对着心的女子如此表白她并不贪恋荣华富贵,可是她贪恋这种新鲜的、刺激的、不可知的未来。只是内心深处一点惶恐的念头,总是抓不住,不敢去想。今天晚上他将话都说明白了,这恐惧却像是更加深重而清晰,她在混乱的思绪里清理着,渐渐理出头绪,那种害怕变成一种冰冷,深入脏腑的冰冷,她知道无法再自欺下去,她一直以来隐在心底里的疑问,她不能再硬作忽视了。她突然打了个寒噤,抬起头来。
她清清楚楚、一字一句的说“六少,有件事情你要明白的告诉我,你曾经对建彰做过什么”
他的神色仿佛有些意外,又仿佛早已经预知,脸上是一种复杂难以言喻的表情,眼中目光一闪,他的嘴角往上一扬,说道“我就知道你终有一天会问。”她的心里冷到了极处,他的话语漠然“我什么也没对他做过,我不过叫他明白厉害关系,静琬,他不够你,起码他不肯为了你,放弃在承州的生意,放弃金钱利益。”
静琬只觉得无以伦比的失落,也不知是失望建彰,还是失望他这样坦白的说出来,眼里只是一种绝望样的神气“果然,你这样卑鄙。”他的心抽搐起来,他并不是怒,而是一种自己都难以清晰分辨的伤痛“卑鄙我也只是叫他自己选,不能说是我卑鄙。静琬,这个世上的所有事物,都是靠自己争取的。他连争都不会争,如何能够保护你他连自己心的人都保护不了,算什么大丈夫”
她的眼底有暗哑的火苗“你以强权迫他,他还能怎么样选”
他攥住她的手“静琬,我你,所以我要教他知道,我比他更你。这不是我用手段,我只是将事实摆出来给他着。”她淡然道“你不能以我做借口,解释你的巧取豪夺。”他的眼中掠过一丝怒火“巧取豪夺原来你是这样想着的。尹静琬,你未免也太小了我慕容沣,我若是巧取豪夺,姓许的只怕连性命都保不住,我若是
巧取豪夺,就不会敬你你,到现在也不碰你一根小指头。我自问二十余年来,从未对人用过如此心思,你想要的,我恨不得都捧到你面前来,我待你如何,原以为你是清楚的,为什么你为什么这样对我”他脸上的肌肉扭曲,那样子可怖可惧,一双眼睛就如要噬人一样。他如此的咄咄逼人,静琬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将心一横,脸一扬大声说“因为我不你。”
这句话清清楚楚,他浑身一震,她也像是受了一震。他望着她,就像是做梦一样,他嗯了一声,过了很久,才低声说“你不我”她心里像沸着一锅水,无数的气泡涌上来,不知为何就要迸裂开来一样,她硬生生压下去,像是对自己说一样,一字一句咬得极重“我不你。”他的手心冰冷,骨节僵硬的捏着,那手劲像是突然失了控制,她的手上受了剧痛,可是她心里更乱,像是一锅沸水全倾了出来,灼痛之后是一种麻木的痹意,明明知道麻痹过后,会有怎么样的入髓之痛,只是想,我不能想了,也不要想了。
她慢慢的将手抽回来,一分一分的抽回来,她转过脸去,说“六少,请出去,我要休息了。”
慕容沣往后退了一步,说“我就知道你会怨我,可是我不过叫你清楚了他的真面目,他口口声声说你,可是一危及身家利益,马上就弃你而去。静琬,你还不懂得吗”
她心里空空的,是一种比难过还要难受的滋味,仿佛谁将心掏去了一片,硬塞入一种生硬的东西来,她本能的抗拒这种生硬,她仰起脸来,脸上缓缓绽开笑颜“六少,你说的对,你不过叫我清了他的真面目,可是人生在世,都是不得己,难道六少可以为了静琬,放弃这身家性命,半壁江山”
他一时怔仲,过了许久,才叫了一声“静琬。”她继续说下去“六少,己所不能,勿责于人,难道六少连这个道理也不懂得吗”
他的心揪起来,她的神色冷淡而疏离,这疏离令他心底深处翻出痛来,他从来不曾觉得这样无措,二十余年的人生,没有什么事物是他得不到的,而且,他明明知道,还有更好的等待着他。他有雄心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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