戌时,日入,烧罪云霞散落的昏黄从天边淡去了很久。
奇异地、方才还是乱贼众矢之的的明光殿,在幼孩啼哭声中陷入了静默。
门被关上了,推不开,外面都是乱兵。
陪着朱晏亭的只有几个老太监,还有几个卫士。
有一个瞬间,朱晏亭以为自己已经在坟墓里。
她仿佛听见近在咫尺的孩童在呱呱哭泣,腹中的孩儿隐隐作疼,她却无能为力。她想像一个寻常的母亲一样,发疯唾骂,放肆悲嚎,像兰舒云那个泼妇、像兽苑里被触怒的母狮子,拾起落在地上的刀,拿起落灰的弓箭,将所有靠近的人都撕成碎片。
而她只能一动不动。
但所有积蓄在胸膛里的愤怒和悲伤,只能变成淹没她的潮水,变成腰腹间一阵一阵的搐动,她身体弓着,感到撕心裂肺的疼痛,就化作头顶的簪环、脖颈的珠玉、绕身的锦绣,直欲将她绞杀在此。如此剧痛,眼眶里却是干涸的,她伸手触摸,怎么也摸不到一滴泪。
“阿母。”
她笑了,喃喃着自问“阿母,你给我的血,怎么这么冷呢。”
明光殿里的静默十足诡异,让人想到待宰的太牢,庖人磨刀霍霍,圈笼里就剩下安静。这种安静充斥着不安,连见过大世面的老太监都落泪了,悄悄儿对朱晏亭说“殿下别怕,一会儿由谁进来,你就躲在奴婢身后,奴婢一定会护着你。”
朱晏亭怔了一下,对他笑“我不怕,我怎么会怕呢阿公,什么时辰了”
“戌时三刻。”
朱晏亭缓缓起身,回头了一眼。
君王的身影还在帷幕后,唯有她知道这只是一个投来的蜡像,自始至终,只有她一个人在这里。
她拿起凤座上的玉玺尚符玺郎为了保护它横尸殿中,应分不清是哪一具尸首。
走到殿中桌前,人走的走,死的死,笔墨散落,卷帙飞失。
老太监不知她要做什么,见她提起笔,忙过来磨墨。
笔墨沾了血,杂以斑驳腥脏,黯淡惨紫,朱晏亭数次放下笔又提起,最终只写了一句话,就搁下了。
也没有加印,也没有让人送去哪里,只任它摊开放在了桌上。
又从怀里取出一卷起来有些年头的绢,递给老太监。
“这是先太后的遗旨,劳烦阿公去向长亭侯传一句话。”
她说“殿里哭泣的孩儿不是太子,是郑无伤唯一的血脉,是丞相的亲生孙儿,此旨为证。”
满殿之人皆骇然大惊。
众人皆知皇后族中有一女曾配给丞相之子郑无伤,只可惜不到一载就暴病身亡,没有留下子息。
却不知道竟然留下来这么隐秘的血脉,竟还得到了先太后的认可。
更加匪夷所思的是,此子竟同太子一般年岁,竟不知何时偷梁换柱。此刻乱军没命般哄抢的竟然是被定做叛党的丞相孙儿,此事何其匪夷所思何其荒谬
朱晏亭将剩下的几十名卫士都留给了老太监,让他们护送他去传旨。懿旨不敢违,老太监数次转回头,见朱晏亭衣裙染血,孤零零站在帷幕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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