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城从来没经历过战争的年轻人,在丰谷的首战便遭受如此惨烈的溃败,他们才陡然意识到战争的残酷无情,之前安稳度日、从未经历过大挫折的他们又何曾在这方面有过深刻的思考?哪怕嚷嚷着要为允川堂堂主报仇,也只是气血上头的从众的喧嚣罢了。
只有几位首领、随行的医护人员和亲点的少数医护助理可以自由进出伤员营区,为了士气不被伤员的惨状进一步打击,禁止其他不相干的兵士到伤兵营探视伤员,哪怕最好的战友关系也不能靠近伤营区半步,他们可以在各自营房张贴的伤员榜单上寻找与自己相熟的战友名姓,但如果连名字都找不到的话,多半就是已经在战场英勇牺牲,甚至可能遗体都已被虎豹抢食无法找回了。虽然翎公子和莫江他们是经历过泰扶口和泰阿山生死之战的,伤兵营与虎豹之战的伤员惨状还是令他们不敢直视,那些残肢断腿痛苦哀嚎的;脸被咬掉一半、只剩微弱呼吸的;肚子被猛兽得齿撕开,肠子脱落在外的……在死亡边缘极力挣扎,每时每刻都有跨过了死亡线被抬出伤兵营,徒增那山头的小土。
无论战争多么残酷,敌人何等残忍,为了战胜邪恶,迎来长久的和平而非遭受炼狱般的人间,翎公子也时刻意识到,作为一军首领,万不可稍有胆怯退缩。检视完伤兵情况,他将幽灵甲胄披挂齐身,把绿叶三环刀挂在腰际,劝说了因为失去焦龙这个发小兼战友和救命恩人,还沉浸在巨大悲痛中的莫江一起,召集剩下的一万五六千兵士于训练场集合,发表慷慨激昂的演说。要兵士们坚信,为未来的长治久安,现在的牺牲和付出是唯一值得的,它将被后人永世的铭记和传说。“……每个阵亡者的名字都是一支射向邪恶的利箭,都将被镌刻在历史的长河中成为指后人前行的闪亮明星。虽然邪恶一时得逞,但我们并不因此畏惧,千万年来,我们都是这样走过的。看看姜尚公,我们的精神领袖,我们的引路人,从商周时期的那些更为残酷惨烈的战争到现在,从远古的幽灵战场到如今直面邪恶的息灵王,他退缩过吗?没有,因为邪恶再凶狠、气焰再嚣张,也始终一次次被打入地狱,而只有正义的力量迎来黎明的太阳……”
他铠甲不离身,以身作则地鼓励阵列中半数因为幽灵兵器铠甲被下诅咒的流言而脱掉身上铠甲,换回单薄衣服的兵士,要他们相信就像邪恶会被征服那样,幽灵兵甲也一定会被大家的意志所驯服。“这些从远古战场身经百战的神物一定会钦佩有强大意志、不畏敌的真英雄,只要我们不是弱者,它们一定会成为我们最好的搭档、助我们在战场上所向披靡、无战不胜。”翎堂主和莫江副堂主的演讲迎来了雷鸣般热烈的掌声,兵士们原本就年轻气盛,意志很容易又回到了最高点。亲身经历过这次大战的士兵们其实都很清楚,姜尚公的战略并没有失误,而首领们也都不畏猛兽强敌、身先士卒。若不是幽灵铠甲和兵器的原因,猛兽大军早就被歼灭了,也不至于胜利在望的远征军局势突然出现逆转。
兵士士气回升到战前状态,为了早日破敌,他们日夜加强操练,然而无论怎么努力也征服不了幽灵铠甲和手里的兵器,每次训练不到一个时辰,身上的披挂就会变得沉重,束缚得兵士喘不过气,昏昏沉沉如坠入黑暗底的深渊,或似身经硝烟弥漫、尸横遍野的幽灵谷战场后的疲惫不堪。
兵器铠甲形如废铁,首领们更不敢派兵出战了,攻不破兽群的防线又无法支援绿谷隘口,再则,在这地广人稀的丰谷打仗,从谷主国库里带来的财物又无法换取有用物资。柳孟肴和姜尚公表面泰然自若,实则心急如焚。二人还亲自走访留下不多的当地人,据他们讲述,在很久以前,有一条险峻的可以勉强通过的山路从孽摇山丛峰间绕到绿谷隘口的,但后来,孽摇山丛峰深处被一伙强盗占地为王,经过这条小道的没一个能够活着出来,无人再敢靠近的。日积月累,这条路便被荒野莽丛淹没了。
“这伙人很奇怪,说是强盗吧,又从来没下山打劫过,可被他们抓住过侥幸逃回的人觉得他们比一般山贼凶狠,”当地人回答,自番多的猛兽大军来到之后,能逃的都逃走了,剩下胆大的几个想保护家乡,加入了允川堂大军。
“现在还找得到这条路吗?”柳孟肴问。
“估计年纪大的有那么一两个还能记得大概方位,像我们年轻的,怕是没谁找得到了,可老人们都已经离开了村子。”
在当地人那儿并没获得多少有用信息,派出去和当地人一起探查这条路的兵士要么有去无回,要么就是毫无收获。“看来只能等他来了,”姜尚有些无奈地对柳孟肴说。
柳孟肴当然也知道姜尚公说的是谁,大军溃败后他就和自己提过此人,在困民谷时,姜尚就和他约好的,但此时的困民国也在内乱之中,他能不能抽身都很难说。
绿谷隘口沦陷的那晚,兵士们看到了绿谷隘口上方被火光映照通红的天空,终究还是迟了,姜尚公没能如期在番多之前把人类送进迷津栈道,没有如愿阻止番多对绿谷隘口的残暴蹂躏。错托穿胸国国王泰诣荤,失掉劈锋嶂据点的恶果今已显现,姜尚公独自站在营帐后面的山腰,远眺被绿谷隘口火光映红的天空,眼角流下一线潜潜的泪痕。
“我们还有希望,”不知何时,柳孟肴已经站在了身后不远处,他静静地陪着这个与自己一起身经百战、无数次患难与共的老人,知道他现在的心境,不忍有丝毫的打扰。
“是啊!”姜尚收住泪水点点头,“只是付出的代价,完全超出了我的想象。”
“可即便如此,我们一直都有希望的,我相信,曹贲他们没有把那几个人类在绿谷隘口断送了。”
“有曹贲的消息了?”
“今天得到雪巫的回信,他们已经突破虎豹大军的层层封锁,抵达了咸霍州首领的旧宅。”
“按雪巫送信的速度,他们应该还没遭遇绿谷隘口遭遇这场浩劫。”
“只是可怜了坚守隘口的勇士和百姓们。”
“据信里说,霞州国国王重舀没有派兵阻击曹贲,他们是假意投敌,反而让谢芷贤、庄游生等助了曹将军一臂之力,自己也和谋士旬檄亲率大军接应。”
“旬檄是旬月冉父亲,此人高深莫测,没人能猜透其心机,不知道他深藏何种居心,但愿曹贲等人能有所提防,重舀国王也是,”姜尚把目光从远处的天空收回来,俯瞰山脚一排排火把照亮的营帐,“隘口沦陷,番多很快就会南下,兵出丰谷向我们进兵了。”
“以现在兵士的情况,要抵挡这百万虎豹之师无异于以卵击石,暂避其锋芒,向困民谷方向撤退是势在必行啊!”柳孟肴走到姜尚公身旁,两人并肩而立。
“沿禺稿山外围撤退,留出孽摇山脉,也为今后战败的兽群留一条通往丰山的活路,再说如果守丰山而把猛兽逼往禺稿山,兽敌无退路,必畏死反扑,对我们反而不利,”姜尚公摇摇头。
“你相信他会在我们撤退前抵达吗?”柳孟肴露出欣慰的笑容,他知道,姜尚公的信念是从未曾动摇过。
姜尚公坚定地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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