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风轻动,吹起了额前的刘海,那苍白的脸上更显孱弱煞白。就连额头上的青筋,都高高突起,如同痨病缠身的人一般,毫无活灵之气。
原本娇媚如花的容貌,此时被一脸孱弱之相覆盖。一年之前那红润通透的俊脸,变得如同灾荒之年,饥饿成疾,命悬一线的难民一般。娇弱得让人心疼,又让人害怕。
阴纲轻叹,强笑道:“绥儿,你本便是大府之秀。怎生会有自暴自弃之念?”想了想,从怀中掏出一个枚鎏金发簪,递给邓绥,道:“昭仪虽在宫中,可是依然挂念于你。日前公公到我府上传送喜讯之时,还特意交代,昭仪让老夫亲手交给你的。”
那鎏金发簪,精致细巧。发簪之上,金丝缠绕而成的蝴蝶翅膀上有青玉镶嵌,拿在手中,那蝶羽轻动微颤,如同鲜活的蝴蝶停留在簪身一般,甚是好看。
邓绥接过发簪,发出一声赞叹,开心地道:“大人替绥儿谢谢昭仪,只怕绥儿今生无望进宫了罢。”说着,将发簪藏入袖袋之中,朝着屋中的方向看了看,黯然道:“绥儿从无进宫成贵之心,加之进宫前夕父亲突然暴病身亡,恐是天意所归。故而绥儿也断不强求,一切也便听天随命罢。”
那林秋儿从屋中探头出来,轻声道:“小姐,外面风大,不如请阴老爷进宫用茶罢。”
邓绥面色一红,朝着阴纲低头道:“绥儿只顾着与老爷说话,让老爷如此站着,实在有失礼孝,不如便请老爷前往客厅之中用茶罢。”
阴纲摇头苦笑,朝着林秋儿轻蔑地看了一眼,道:“绥儿也休要客气,女子闺房之所,也并非客入之地。你母亲前去安排饭菜,老夫担心于你,加之数月未见,便过来看看了。”
伸手抖了抖衣袖,背过双手,道:“见你无事,我也便放心了。只望日后你能安于养身,休要误了自己前程。若是守孝圆满之时,你还能进得宫去,能与孝和做个伴,于我们两家来说,必是锦上添花之美事了。”
说罢,转身朝着正厅的方向走去。
林秋儿朝着邓绥吐了吐舌头,深深地舒了一口气。忽地,见阴纲转过身,朝着邓绥道:“绥儿,我府上有些补气之物,只待我回府之后,便差人送来。你身子如此虚弱,若是不注意调养,迟早会过虚成疾呐。”
邓绥摇头笑道:“多谢阴老爷关心,绥儿守孝之日,理当顺从历规之矩,方能圆满完善。若是无需忌口忌行,我又何需守孝呢?若是那守孝皆为过场排面,恐也是妄身之行,有渎先祖。”
阴纲无奈苦笑,拂袖转身大步离去。
行至客厅之中,那阴氏刚刚从后厨归来,见阴纲面带不悦之色,连忙道:“阴大人,可是绥儿出言不逊,冲撞了老爷了?”
阴氏暗想,那绥儿自小在父兄面前素来口无遮拦。莫非是这阴老爷好心前来探望,邓绥任性冲撞,惹他不悦了。
阴纲走到椅边坐下,双目之中尽显无奈心疼之色,低声道:“绥儿日渐消瘦,必是气血虚亏所致。如此下去,恐也不是办法呐。”
想那邓绥本有倾国之貌,却因固执守孝,竟落得如同灾民一般的虚弱清瘦。加之邓绥任性固执,不要说此时邓训已经离世,纵是邓训在世,其父之言恐也难以服之。
阴氏面上,带着万般无奈,苦笑道:“绥儿性格,生性固执。若非她父亲离世,恐也不是这个样子。”
阴纲道:“你也休要着急上火,绥儿能有如此孝心,皆是邓大人教导有方。眼下只望她能调养身子,休要坏了前程。也难保等两年之后,皇帝不会诏纳,到时若是绥儿能进得宫去,便也不愧于邓府数代为皇效忠,也便算是圆满了。”
阴氏黯然道:“绥儿自先前进宫之机因父亡之噩受阻,故而心灰意冷。她认定自己必是命为草庶之身,故而坚持守孝,也不想进得宫去。”
“简直一派胡言,邓府身为数朝重臣之府,如何会是草庶之命?”阴纲盛怒而起,道:“这个丫头也太不自爱了,如此下去,若真坏了身子,她有何颜面对邓氏列祖列宗?”
阴氏无奈地道:“可是依她之性,眼下恐也是无法说服于她。倒不如依了她,若是强求,恐会伤了绥儿的心,皆是徒增懊恼罢。她既无心进宫成贵,也便由她便是了。”
“万万不可。”阴纲急道,“那绥儿幼小无知,难道夫人也要随她而任性么?”
阴氏苦笑道:“邓老爷临终之前有过交代,绥儿之行,勿要强加阻拦。既是如此,我一妇道人家,又能如何?”
阴纲轻咳一声,低声道:“绥儿身体过弱,需得进补才是。”想了想,朝着阴氏小声地道:“我府上有不少千年人参,可是上好的补气之物。夫人若是真关心绥儿身体,万万不可任她依性而为。老夫适才见绥儿之面,恐是气血虚亏所致,若不引起重视,必是大事。”
阴氏一听,和颜道:“听老爷一说,似乎也有些道理。”低头想了想,道:“我府上虽固于清贫,可是进补之物还算有些。阴老爷心意,心领了。”
阴纲嗔怒,道:“你身为我阴氏之人,此时邓府无主,便听我的罢。只等我回府之后,便差人送些过来。那孝和在宫中也甚是担心绥儿身体,如今之下,我岂能坐视不理?”
阴氏迟疑,道:“既是如此,我若是固执推辞,恐不恭于阴大人好意。在此,便先谢过阴大人了。”
阴纲一听,眉头舒展,笑道:“我阴府与邓府素来便是至亲,若是太过见外,必生疏远隔阂。既已见过绥儿,老夫便先行回府。只等他日空闲之时,再来看望绥儿罢。”
阴氏一听,连忙起身道:“阴大人休要着急返回,我已安排了饭菜,不如大人用过午膳再回不迟。”
阴纲摇头道:“休要如此客气,我府上琐事繁多,那宫中送喜这人还未离开。老夫因昭仪重托,故而急于动身前来探望。眼见绥儿虽过于消瘦,精神也还算可以,也便放心了。”
说罢,朝着阴氏挥了挥手,道:“休要客气,就此留步罢。”
看着阴纲大步地走出门外,阴氏颓然地坐到椅子上。双目之中带着无奈的茫然,面带焦色。
此时邓府朝中无靠,加之邓绥身子日益虚弱。照此下去,恐熬不过三年之苦。这阴纲频频登门造访,喜讯连传,似乎深有用意。
闭上眼睛,两串热泪悄然而落。邓氏数代辉煌,未曾想到至邓训之辈,竟会有如此大劫。若是就此失去朝中之势,邓府必然永难翻身。
阴氏正在悲戚之时,邓绥轻步进屋。行至阴氏身边,低声轻呼了一声:“母亲,何事忧心?”
阴氏无力地长叹一声,看着邓绥深陷的双目,涩声道:“绥儿,你说那仙长所言,是真的么?”
若是这邓绥真如道长所说,属真命之身,为何会如此清瘦虚弱?这般下去,恐果真如同阴纲所说,熬不过三年之久。
邓绥伸手擦去母亲脸上的泪痕,柔声道:“母亲,凡事既有天定,便顺其自然罢。若是强求而不得,不过是徒增烦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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