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下记起来,便是满脸嫌弃,“你说他呀?还是算了吧,他要是没地?方落脚,我可以求舅妈给他张铺睡。可要说代你的差,我看不必了。我这里也用不上。”
良恭想着胡家安家这些人,不大放心,“你还是听我的,他别的不会,打架揍人是一把?好手。谁知?到我不在又生?什么事,就叫他跟着你,做个门神吓唬吓唬人也是好的。”
妙真把?嘴一噘,“你操心太过,我会有什么事?”
她能?出的事情多?着哩,又有个病根在身上,保不齐哪日就犯了失心疯。
他只冷着哼一声,心下仍觉得她是有些“蠢”,到如今也没学会防备人。但正是这点“蠢”,是她与世不同的原因。他对她这一点,真是又爱又恨。
雨势愈发大,有些水由窗缝里溢进来。良恭再不能?躺得安慰,起来找了几跳条抹布塞在窗缝里。想不到这时候会有人过来,窗纱上隐隐映着个仓猝的身影。
不必等看清,那人还在廊庑底下就嚷起来,“小姐!小姐在家么?!看我给你带了什么来!”
妙真迎待出去,原来是邱纶,伞给暴雨打歪了,一件黛色的袍子湿漉漉地?贴在身上,淋成了个落汤鸡。他把?那伞随手丢在廊下,抬手把?脸上的雨水随便一抹,笑嘻嘻拧高一个二层提篮盒,“瞧我给你带什么好东西来了。”
而后看见?良恭出来,他脸色猛地?一变,横着眼道:“快去拿个碟子来。”
妙真因问?:“你提的什么?”
他又换了笑脸,捏着袖把?盒盖子上的水一揩,揭给她瞧。里头是几包透着油的炸鹌鹑,炸肉元子,炸藕盒。
他摸了摸,“我今日到织造坊里去,路过一家炸货铺子买的。唷,这倒霉催的雨!有些凉了,你请将?就用些。”
因为前?头找白池的事情他格外尽心,果然?暂将?织造坊里的事停了工,召集起人来,只是没等找白池就回来了。他虽没使上力,可在妙真也是感激的,略略改了从?前?对他的印象。
她笑一下,眼睛洇着雨天的水雾,“多?谢邱三爷想着。”
邱纶郑重道:“外道话!什么邱三爷,只管叫我邱纶。要嫌不好喊,喊我邱三也成的,在家我爹娘兄长都是这样喊。”
“不好吧,我又不是你的长辈。”
妙真笑着转进屋去了,邱纶立时腆着笑脸跟进去,“怎么不好?你比我长了几岁,也能?算个长辈。你叫什么都使得。”
这话耳熟,她想起来良恭初进尤家时也说过这话。不禁笑得越开,回身坐到榻上,往墙下椅上指去,“邱三,那你请坐。”
邱纶高兴得要不得,把?提篮盒搁在炕桌上就走去侧面墙下坐,可身上湿淋淋的,不得自?在。他也还算有些心眼,生?怕挂到脸上给妙真看见?,要赶他自?回房去换衣裳,怎好?好容易来这一趟。
因此是一派祥和地?坐在那里,随衣摆啪嗒啪嗒地?滴着水,脸上只管笑着,“上回的事没能?帮衬上,小姐不怪吧?”
妙真是坐在榻上,见?他这狼狈便忍不住好笑,“怎敢?你是有心要帮,不过人先回来了。倒是好事。”
“是是是。”
邱纶捣蒜一般点着头,“那她回来,没出什么事情吧?我听说是中暑昏在街上,给什么人救了,嘿,这倒是运气?。”
“没大碍,歇这两日已好了。我应当叫她来谢过你的,可你看这雨……”
邱纶忙摇手,“用不着用不着,小事一桩嘛,我也没怎样帮上。”
两个人寒暄这一阵,恰逢良恭哪里取了碟子进来,看见?邱纶那憨样十分不顺眼,便将?碟子“叮当”一下丢在炕桌上,“邱三爷,我看你还是先回去换身袍子要紧,你身娇柔嫩的公子,可别病了。”
二人早结下梁子,邱纶自?然?也看他不惯,听见?他赶人,又说什么“身娇柔嫩”,岂不是污他是个不中用的软骨头?心下就愈发恨了这小厮,偏要端起身来硬挺着,“不怕,炎天暑热的,淋这一场雨倒很凉快。”
良恭背立在炕桌前?装碟子,回首斜睨他一眼,“你怕不怕不相干,我是怕把?那张椅子坐坏了。这木头经不住水泡,我们都是客中,人家的东西使坏了,找我们赔怎么好?”
邱纶猛地?一拍桌子,“我赔!嗳我说,你没见?我跟小姐说话呢?你怎么老爱插嘴?”
说着虔诚地?睇向妙真,“小姐为人太宽厚,看把?这起下人纵得没了王法了,咱们主客间说话,他一句二句地?插嘴。不如把?他交给我,我替小姐教导几天,保准叫他晓得晓得什么叫‘规矩’。”
打了几回交道,妙真也知?道他这人了,虽常有些丢人现眼的做派,人倒是不坏,是个实心眼,想什么就做什么。她在历经了这许多?表里不一的人与事后,反而开始欣赏他这一点品质。
人总归是逃不过变迁的,她不是例外,变一点,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她掩着口鼻将?两个人都睃一眼,“这事情就不劳烦你了,还不知?道你们俩谁教导谁呢。”
邱纶觉得这话有些非同寻常的意味,是把?个小厮抬起来和他这公子平起平坐,因此再认真看看良恭的背影,觉得此人也有些不同寻常。他心里倒了醋罐子似的,暗暗埋头,向旁边撇一撇嘴。
隔会碟子摆好,他抓紧一切时机卖弄表现,“小姐赶紧尝尝看,我听说他们家的炸货在常州是顶好的,小姐把?每样都尝一口,喜欢吃的我记下来,下回再使人去买。”
他也算知?道些妙真的喜好,十分会投机取巧。妙真每样尝一点,给雨气?发得软了些,不够脆了。但味道都好,最要紧的,这是一种?久违的被人捧在手心里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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