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视线所及,皆是一片浓墨般化不开的黑暗。
一道凄寒的光柱从头顶的小孔中射入,如同一柄利刃刺向裴敏的头颅。她披散着黏腻头发,浑身是伤泡在脏污的水牢中,两条细长的铁链穿透她的手腕,将她的手高高吊在半空中。
耳畔有连续不断的淅沥水响,在封闭的黑暗空间内显得刺耳又聒噪。水位不断上涨,殷红的血源源不断从伤口出滴落,晕散在水池中,她却感觉不到疼痛,只觉得身体越来越冷,寒入骨髓。
不断上涨的水位压迫着她的胸腔,使之呼吸困难,每当她以为自己就要这样冷死、憋死时,水牢中的塞子又会准时打开,水位哗啦啦下降,她得以急促残喘片刻,而后又眼睁睁地看着水位一点点漫上胸膛脖颈,周而复始。
痛苦,难受,一眼看不到尽头的绝望。
是不是死了就可以解脱了?
“裴司使……裴司使!”
脸上传来温暖的触感,驱散满身阴寒。
裴敏猛地从噩梦中惊醒,下意识攥住那只为自己拭汗的、骨节修长的手,瞳仁骤缩,流露出凌厉惊惶之色。喘息半晌。她涣散的视线慢慢聚焦,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早就不在阴冷的水牢之中,而是在温馨的客船内,在贺兰慎的身旁。
昨日大理寺的人已从官道出发前往蒲州,净莲司需赶在他们前头将案子结了,故而选择抄近道走水路。
裴敏白着一张脸,恍惚想起自己是来找贺兰慎推演布局的,却抵不住晕船疲乏,趴在厅中案几上睡着了。
贺兰慎面露担忧之色,反手握住裴敏冰冷的指尖,道:“你做噩梦了。”
他的指节修长有力,掌心有常年习武留下的薄茧,温暖得令人贪恋。半晌,裴敏松手揉了揉酸痛的脖颈,带着鼻音恹恹道:“我讨厌水。”
贺兰慎也是今天才知道裴敏不识水性,平日里作天作地的人一上船就跟敛了爪子的猫似的,蜷缩在案几后一动也不动。
他起身,去角落的行李中翻出随身携带的小药箱,找到装着凝神香的药瓶,而后重新回到裴敏身边,将瓶子递给她道:“水是包容万物,为何讨厌?”
客船随波摇晃,案几上的残烛也跟着忽明忽暗。
“人在水中浮浮沉沉没有支点,光是想着那冰冷的液体从口鼻中灌入的感觉,便没由来令人心烦。”
裴敏打开药瓶嗅了嗅,随即皱起眉头,仰着身子将药瓶捏出老远,惊诧道,“这什么东西?这么冲鼻!”
贺兰慎道:“难受时闻一闻,可缓解晕船之症。”
裴敏捏着瓶子小心翼翼靠近鼻端,吸了一口,顿时感觉一股凉意直冲天灵盖,霎时什么噩梦、寒意全部被冲得七零八落,精神倍加。
裴敏彻底清醒了,一脸嫌弃地将瓶子盖住,扇风道:“这么冲的味道,别说是晕船了,便是死人也能熏活罢。”
正说着,一线破晓的微光挣脱黑暗的桎梏,江面倒映着金鳞般的波光,天际已肉眼可见的速度亮堂起来,残星与红日遥遥相对,构成一幅黑暗与明丽交织的奇特画面。
“到蒲州渡口了。”
裴敏倚在窗边说。
正午,日头正盛,蒲州南城门的街道上,一辆马车不要命地狂奔,车中之人被颠得骨头都散了架似的,却仍不住催促道:“快些!再赶快些!”
马车猝不及防急停,车中之人一个不察,身子前倾磕在车壁上,顿时疼得‘哎哟’一声,掀开车帘眼冒金星道:“王二,你干什么?!”
“张、张员外,前面有人挡道……”叫王二的车夫捏着马鞭,颤巍巍指了指前方。
水部员外郎张鉴捂着额头望去,只见空阔的大道上,一袭白色戎服的少年卓然而立。
张鉴只看了眼他腰间悬挂的金刀,便如雷劈般僵住,面色惨白道:“完了,完了……”
两刻钟后,官驿之中。
“净莲司的消息若没错,张员外上任才不到半年罢,就捅出来这么大篓子?”
上岸歇息了半日,裴敏莹白的脸依旧没什么血色,眼睛倒是恢复了往日的神采,负手打量着被贺兰慎带回来的矮个男子,眯眼笑问道,“说罢,那六万两官银去哪儿了?”
听到‘净莲司’的名号,张鉴已是两股战战。他没想到,净莲司的恶吏之首竟然亲自来蒲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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