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杭卿道:“夫人想说的是,奴婢的终身大事是要落在君侯身上吧。”她说罢便摇头:“夫人来的时日尚浅,不知君侯的性子,他是最不喜欢身边人得寸进尺的。主子没这个意思,你往上凑,便是僭越了。往日也不是没有丫头有这个念头,都叫……”
她说着停住,抚了抚鬓发:“想来,夫人是不想听我说这些的。”
又叹了口气,缓缓抬起头来,见案后的女子只一身白绫袄素蓝裙,头发也并不梳成高鬓,只挽一个髻,插了一支碧玉簪,因不外出见人,脸上未施脂粉,脸上的肌肤便薄得隐隐透着些青,道:“奴婢出身不好,头上又有几层主子,太太的话,我不敢不听;君侯的吩咐,我也不敢不办;夫人这里,也要小心伺候。夫人是万事不放在心上的人,也不在乎陆氏内宅里的弯弯绕,想必能体谅奴婢的难处。”
林容理了理这其中大多干系:“是太太叫你办的?”
杭卿点点头:“太太不喜欢江州的人,说君侯的婚事她说不上话,但也别叫人去她跟前添烦,还说,咱们家到底是厚道人家,叫人远远呆着就是,也不必害人性命。奴婢刚来宣州时,略试探了几回,见君侯对夫人厌恶之极,本以为什么都不需要做,就能办好这趟差事的。谁知道,后来君侯渐渐对夫人上了心,丢不开手了,从前的打算都一概推翻了,甚至想带夫人回雍州。”
林容静静地听她继续道:“奴婢这才有些觉得不对,太太又几次三番来信提点我。太太的手段,我是知道的,倘若夫人真回雍州去,必定不会给我好果子吃。我心里发急,却也不敢轻举妄动。”
“后来江州的人来送节礼,军卒里都是些粗人,奴婢略叫人点了几句哪里热闹哪里好玩,便叫他们偷跑进城来耍乐。碰巧这几个人不成器,还真喝多了酒,犯了事,奴婢这才有了主意,正好把杨大人的条陈扣下,迟几日才送来,果然见了奇效。”
后面的事,自然不需要杭卿分说了,江州本就是陆慎的逆鳞,又误以为林容插手袒护,如何不发怒呢?后宅的弯弯绕绕,本就是在螺丝壳里做道场,就算是陆慎最后知道那条陈没有及时送来,于杭卿这样的下人不过是办差不力罢了,但于林容而言,就是那怒气也是真的,轻贱也是真的。
林容摩挲着手边的铜兽镇纸,实在是想不通:“太太的差事,你已经办好,又有了好前程。我留在此地,也不会去雍州了,我们大概……这辈子也不会再见,又何必对我说这番话呢?”
杭卿闻言,收敛笑容,拱手俯身跪了下去:“奴婢知道夫人的性子,从不轻贱我们这些伺候人的奴婢。奴婢不知侍奉过多少主子,只有夫人把奴婢当个人看待。倘不是奴婢身不由己,是绝不愿意算计夫人的。奴婢有时还真羡慕翠禽、凤箫,能有夫人这样的主子。”
林容后仰靠在椅背上,自嘲般笑了笑:“你不用说这些话,纵使你算计了我,现在、日后,我都不能拿你怎么样的。天色不早了,你启程去吧。我今日的字,还没写完,就不留你了。”
杭卿依旧跪着,并不肯起来:“奴婢知道夫人是绝不肯谅解我的,只是奴婢的话却不能不说。君侯那几日待夫人之恩爱,奴婢亲眼所见,只要夫人肯去信一封,必定能叫君侯转圜心意的。奴婢迫不得已算计了夫人,绝非真心,只能在这里弥补了。”
转圜心意?那倒不必了,林容笑了笑,朝外吩咐:“翠禽,送杭卿出去。”
杭卿又重重磕了三个头:“奴婢多有不是,在这里磕头谢罪,请夫人万万保重,日后必日日为夫人祝祷祈福。”说罢,便叫翠禽请了出去。
小丫头琉璃等在门口,赶忙上前扶住杭卿,等走得远了,低声抱怨:“姐姐如何这样想不通,何苦出去,留在君侯身边,便是一辈子不嫁人,做个内院的管事,那也强似许多。何况,又有情分在,日后说不得连主子都能做呢……”
杭卿哼一声,截断她的话:“君侯最恨欺瞒,太太那里逼迫一日更甚一日,将来母子两闹起来,还不知是个怎样的光景呢?就是这一回,君侯倘若知道我在其中动的手脚,还不知要怎么发落呢?你有这个争荣夸耀的心,我也不耽误你的前程,只我是必定要出府去的。”
琉璃不敢,她是心高命薄,既无品貌又无手段,全靠杭卿庇护,低头认错:“姐姐别生我的气,我只是替姐姐不值,我们一母同胞,总之,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这样顺着杭卿说了,又免不得抱怨:“姐姐那日跪了整整一夜,腿脚本不好,又何苦去跪那位。只怕她再也回不了雍州了,真应了那句话,落地凤凰不如鸡。”
杭卿站定,气得打了琉璃一耳光:“我时常对你说,要谨言慎行,不得妄议主子,你竟一句都没有听进去。”
琉璃捂着脸,呆愣愣顾不得哭:“她……算什么主子?姐姐竟为了她打我?”
又听杭卿训斥道:“我告诉你,这世上的事,谁能说得准?当日大小姐的盛名,比这位江州县主还要强上三分,可还不是和亲匈奴去了。今日这位江州贵女落了难,将来未必没有拿捏你的时候。说话说三分,见事留一线,你也不瞧瞧自己,配不配做那斩尽杀绝、见碟下菜的事?”
琉璃怎听得懂这话,哭着叫嚷:“姐姐还记得大小姐?大小姐去匈奴和亲了,姐姐就一点心气都没有了,前怕狼后怕虎,好好的,偏要出府去,连争一争的胆子也没有。往日也不知是谁,说要一辈子跟着君侯,倘若有福,生得一儿半女,便是没这个福分,能跟在他身边也是好的……”
杭卿叫她嚷得头疼,一时又觉膝盖隐隐发疼起来,举起手来,卯足了劲,狠狠打了她两耳光,这才叫她闭嘴,颇为无奈:“我的话你是再不肯听的,你再多说一句话,也不必跟着我,去争你的前程去吧。”
琉璃这时才怕了,哭着喊:“姐姐,我错了,我错了,我再不说这话了……”
只杭卿理也不理,一径往止戈院而去,又细细查看了一遍启程要带的箱笼,这才肯对琉璃说话:“你自去跟着丫头婆子一辆车,别在我跟前惹我烦。”
晌午的毒日头一过,杭卿等大队人马,便启程往雍州而去,偌大的节度使府邸,除外院守卫的军士之外,便只剩下林容这个院子的数十人,一时倒空旷起来。
这夜风雨大作,整个节度使府邸一片幽暗,独林容这里灯火通明,丫头们正连夜收拾箱笼。曲嬷嬷一遍又一遍地清点,吩咐:“日常用的、穿的,自然要带,布匹帘笼也要,从府里去码头也得百八十里呢,马车上要带几床软被,免得县主腰疼。”
凤箫抱着一副象牙帘子进来:“县主,这帘子你最喜欢的,要不要带着?”
林容正要摇头,便听得那边翠禽捧着一套瓷器:“带着吧,也占不了什么地方,姑老太太哪里,咱们也不好要这些日常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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