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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美道:“男人是不是觉得热水对女人来说是万能药?我痛经,哎呀,你要不要喝点热水,我发烧,来喝点热水吧,我胃痛,哦,快点喝点热水。我前天去打胎了,你要不要喝热水?”
她冷笑。
郦亚把装蛋糕的碟子拿了起来,凑在上面抖烟灰:“你爸妈知道你在这里吗?不早了,要不要打个电话回去?”
薛寒转了过来,面朝向了他们,他的右手痉挛似地抽搐着,血顺着他的手指往下滴。他开腔了,道:“和平公园,我见到她,她问我,你在干什么。我说,寻找灵感。她说,少扯皮。我说,哦,打算睡觉,但是冷,睡不着。我看到她穿的外套了。我就问她,你们一起来的吗?来打野战?她说,少做梦了。她在我边上坐下,我和她没什么好聊的,坐了会儿,她问我,要不要去吃宵夜。我们去吃了烧烤,喝了点啤酒,之后去了边上的酒店,开了两个小时的钟点房。”
阿美曼声说:“结果只用了半个小时。”她用手梳理了下那头长长的头发,双手撑在了身子两侧,“没戴套。”她自嘲了起来,“好了,现在我的青春算是完整了,谈过恋爱,堕过胎,能演一出青春电影了,青春疼痛系那种。”
郦亚闷着抽烟,香烟快烧完了,他说:“我送你回去。”
阿美托腮看他:“你说送谁?”
郦亚道:“先送你吧。”
薛寒问道:“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
阿美嗤了声:“都说了只是团绒毛。”
薛寒瞪着她,恶声恶气地说:“你都没有问过他到底想不想活下来!”
阿美拱了下郦亚:“谁给他吃了什么药?他干吗?发什么神经病?”
薛寒捶了梳洗台好几拳,火冒三丈:“他有这个权力!他应该要自己选择是要死还是要活!你凭什么帮他做选择?就因为你是他妈妈?那你问过我吗?”
阿美眉心紧皱,也有些生气了:“你别对我大吼大叫,我要怎么让他选择?求神拜佛,拜托他托梦给我?还是我十月怀胎把他生下来,养他到十八岁,他懂事了,成年了,我和他说,孩子啊,你是你妈在十八年之前头脑一热犯下的错,你爸是一个瘾君子,一个神经病,他根本不爱我,你不是我们爱情的结晶,你只是一个错误。我也不爱你,我一看到你,我就想到你那个混蛋爸爸,我恨他,我恨你,我养大你只是因为我觉得应该给你一个选择自己生死的权力,好了,现在你可以做决定了,你要继续作为一个错误,作为一个父亲不爱,母亲也不疼的存在继续生活下去,还是你打算去死。十八年前,我本来是要直接让你去死的。”阿美做了个深呼吸,“你希望我这样做吗?这样你满意了吗?他的权力,你觉得他得到了吗?”
薛寒用手遮住了脸,他使劲抓头发:“为什么你不能爱他?”他反复地问,声音越来越小。
阿美响亮地反问:“那这样吧,孩子给郦亚养好了,他爱过的女人和他爱的男人的孩子,他会爱他吧?”阿美看向郦亚,郦亚长时间的无言,在阿美看他时,他才怵了下,喉咙里发出了“嗯”的一声。阿美咄咄逼人:“你会喜欢那个孩子吗?你爱过我吗?”
郦亚挠了挠眉毛,他看着地上的瓷砖,他看到不远处一小片血迹。他说道:“我第一次见到你是在学校的礼堂,你是学生会代表,上台做演讲,我在后台,合唱团演出,我弹钢琴,伴奏。后来我们在后台遇到,你问我,你是不是也在李老师那里学钢琴,我听李老师说他还教一个我们学校的学生,男生,给合唱团伴奏。我说,是的。
“我上星期日早上十点的课,你上下午一点的课。两个小时的课。”郦亚清了清嗓子,手垂下来,那片血迹凝固了,不再有新的血珠滴落进去,也不再有红色的线条在瓷砖缝隙里扩张领地,“我下课后就在李老师家楼下坐一会儿,你每次十二点半准时出现,夏天,穿各种各样颜色的连衣裙,方头的皮鞋,白的,红的,偶尔穿帆布鞋,头发多数时间是披着的,披在肩上,冬天里你就剪头发,刚刚好盖住耳朵,戴一顶红色的绒线帽子,你说是你妈织给你的。你的曲谱放在一本黑色的文件夹里。牛皮封皮的文件夹,背面有一张加菲猫的贴纸。我们在游戏城打游戏,用积分券换的。一份贴纸里有十只加菲猫,有一张,你贴在了我的贝斯后面。”
郦亚扭头看阿美,阿美的两条小腿紧紧贴在一起,脚趾靠在脚背上,她歪着头玩自己的头发,视线飘忽。郦亚道:“你来看我们排练,我介绍薛寒给你认识,我说,这个是薛寒,我们的主唱。你笑着和他握手,说,你好啊,我是阿美。那天排练完之后,我们一起去吃冰沙,一起去逛唱片店,你买了Placebo的《Placebo》。”
阿美举起手,笑着:“我不该乱买碟!”
郦亚瞥到薛寒:“你送给了他。”
薛寒坐在地上,他的裤腿上弄到了血,人靠着墙,一只手盖在脸上,他的手掌下隐隐约约地传来抽泣的声音。
阿美重新把蛋糕碟拿过来,用叉子剥开了那些烟灰,吃了一小口奶油,说:“听说明天天气会转暖。”
“希望是吧。”郦亚说,看着薛寒抽烟。
阿美从烟盒里倒了一支烟出来,递给了郦亚,郦亚点上烟之后还给了阿美,阿美推脱道:“我不抽了,一身烟味,回去又要看我妈白眼。”
“他们知道吗?”郦亚问。
“我妈陪我去做的人流。”阿美说,“她问我,孩子是谁的。我说,不是郦亚的。她打了我一个耳光。我妈一直以为我们会结婚。她拒绝过,花了很长时间接受了,她现在又没办法接受了。”
“别闹太僵。”郦亚说,“以后要是真的去美国了,记得经常打电话回家。”
“哦,你在教我怎么处理母女关系吗?”
郦亚笑了笑,摸摸阿美的头发。阿美低了低头,脚缩到了浴缸边,说:“你以后想起我,你会怎么想起我?”
郦亚陷入了沉思,良久都没说话,门外传来了砰砰砰地敲门声,还有人在喊话:“操`你妈!你们要在厕所里搞多久3P啊!!老子要上厕所!”
阿美和郦亚相视一笑,郦亚说:“想起你弹钢琴,白裙子,麻花辫。”
阿美又问:“那他呢,你会怎么想起他?”
他们两人依旧对视着,谁都没有在看薛寒,敲门的人骂着粗话走开了,薛寒在倒抽气,声音比先前大。
“一段很特别的经历。”郦亚说。
“你要送他走吗?”阿美问道。
郦亚微微颔首,阿美伸手碰了下郦亚的脸,舒缓,柔柔地说:“我想我会忘记你,我会记得一团绒毛。你知道那个地方有多臭吗?我妈带我去一间很小的诊所,那里应该不合法,我们没去正规的医院,诊所里很暗,很多比我还年轻的女孩子,身边是和她们差不多年纪的男孩子,更多的是自己一个人去的,有个女孩子在吃糖,还问我要不要吃,笑嘻嘻地说,很快就好的,很快的。诊所里臭烘烘的,血腥味吧,死亡的气味。我想走,我哭着和我妈说,我不打了,我生下来。我生下来之后我会照顾这个孩子,我不管他的爸爸是谁,我照顾他,爱他,他是我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我做了错事,我会自己承担结果,我是大人了。我妈把我推进去,一个护士说躺下。我问她,疼不疼。她说,你把腿打开。你知道吗,那个地方不知道为什么,天花板上都有血。我就看着天花板,隔壁有女人在大叫,我看着天花板,我想地狱大概就是这个样子,然后我又想起来那间钟点房,天花板也是红的,我坐起来,他去洗澡了,我听到水声,哗啦哗啦的,我穿好衣服,走了。那一刻我心里非常得意,后来我做噩梦,经常梦到那一幕,回想起来,我觉得我可能很残忍。但是当时,我真的是很得意的,还很痛快。”阿美叹息,“因为你们都很坏,所以我也变得很不好,人不能这样吧?你们很坏,我走开就是了,世界上多的是其他人,我会遇到很好的人,对我很好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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